第一章 春溪
1949年的春天,李长河出生在皖北平原的老槐村。接生婆用剪刀剪断脐带时,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雨水顺着茅草屋檐坠落,在泥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父亲李福顺望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小脸,粗糙的手掌轻轻擦过孩子泛红的额头,突然想起村头那条蜿蜒东去的青弋江,于是给儿子取名。
长河三岁那年,母亲用碎布头给他缝了个布老虎。他成天把布老虎拴在腰间,跟着大孩子漫山遍野地跑。有次追野兔摔进沟渠,膝盖磕得鲜血淋漓,却咬着牙没哭。父亲看见后,只是默默从灶膛里掏出块烤红薯递给他,粗糙的指节擦过他沾着泥土的脸颊。
七岁入学那天,母亲把家里仅有的两个鸡蛋塞进他的书包。教室是祠堂改建的,长条木板凳冰凉硌人。长河把课本翻来覆去地看,连封底印着的出版信息都背得滚瓜烂熟。放学路上,他总爱沿着田埂走,看稻穗在风里起伏,想象自己将来能走出这片土地。
十二岁那年闹饥荒,长河跟着父亲去后山挖野菜。暮色中,父亲突然指着远处的县城说:等你长大了,去那边看看。月光洒在父亲佝偻的背上,长河第一次发现,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原来也会在深夜里对着空碗叹气。
第二章 夏洪
1968年,长河十八岁。知青上山下乡的浪潮席卷全国,他主动报了名,背着铺盖卷来到皖南山区的红星公社。卡车颠簸在蜿蜒的山路上,他望着窗外层层叠叠的梯田,心里既忐忑又兴奋。
公社的日子比想象中更苦。凌晨四点就要下地干活,挑粪、插秧、割稻,手掌磨出血泡又结茧。但长河从不抱怨,总是第一个出工,最后一个收工。劳动间隙,他掏出藏在口袋里的《毛泽东选集》,在田埂上借着天光阅读。
有次山洪暴发,长河和几个知青被困在半山腰的窝棚里。暴雨倾盆而下,窝棚在狂风中摇晃。长河把唯一的雨衣披在体弱的女知青身上,自己顶着麻袋冲进雨幕。当他浑身湿透地找到救援队伍时,嘴唇冻得发紫,却笑着说:人都没事就好。
劳动之余,长河自学了高中课程。煤油灯下,他用树枝在沙土上演算数学题,在废报纸上练习毛笔字。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水田里插秧,裤腿沾满泥浆就跑去报名。考试那天,他握着钢笔的手微微颤抖,笔尖在考卷上留下的墨迹却异常坚定。
第三章 秋实
1980年,长河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临走那天,全村人都来送行。母亲把攒了半年的鸡蛋塞进他的行李,父亲默默往他兜里塞了二十块钱——那是卖了两头猪才凑齐的。火车缓缓启动时,长河望着站台上渐渐模糊的身影,泪水夺眶而出。
大学里,长河如饥似渴地学习。图书馆闭馆后,他就躲在走廊的路灯下看书。寒暑假他从不回家,留在学校勤工俭学。有次给建筑工地搬砖,肩膀磨得血肉模糊,他却笑着对工友说:这点苦算什么?
毕业后,长河被分配到县中学当语文老师。他的课堂生动有趣,总能把枯燥的文言文讲得妙趣横生。学生们都喜欢这个衣着朴素、眼神明亮的年轻老师。1985年教师节,他收到了生平第一束鲜花,是班上最调皮的学生采来的野菊花。
1988年,经人介绍,长河认识了纺织厂女工周素琴。第一次见面,素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攥着给长河织的毛衣。两人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却在柴米油盐中慢慢生出默契。婚礼很简单,一间平房,两张木床,却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第四章 冬雪
1998年,国企改革的浪潮袭来。素琴所在的纺织厂倒闭,她下岗了。看着妻子深夜里偷偷抹眼泪,长河把她搂在怀里说:别怕,有我呢。白天他在学校教书,晚上摆摊卖炒货。寒风中,他的手冻得通红,却始终面带微笑招呼顾客。
2003年非典肆虐,长河主动请缨去隔离区给学生上网课。每天背着消毒水喷雾器,戴着厚厚的口罩,在空荡荡的校园里穿行。有次发烧到39度,他却瞒着家人继续上课,直到晕倒在讲台上。
女儿考上大学那年,长河和素琴算了算存款,咬咬牙在县城买了套二手房。搬家那天,素琴摸着崭新的墙壁,突然哭了:这辈子,总算有个像样的家了。长河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窗外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2015年,长河退休了。他和素琴回了趟老槐村,发现儿时的老屋早已坍塌,唯有村头的老槐树依然枝繁叶茂。站在青弋江边,长河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恍惚间又看见父亲沧桑的面容。
如今,长河常坐在阳台晒太阳,膝头放着泛黄的日记本。那些浸透汗水的青春,那些相濡以沫的岁月,都化作笔尖流淌的文字。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宛如镀了一层金边。长河知道,自己的人生,就像那条永远奔腾的江水,虽有曲折,却从未停歇。
在岁月的长河里,每个人都是一粒渺小的沙砾,却又在各自的轨迹上,闪耀着独特的光芒。长河的故事,是千万普通人的缩影,平凡中见坚韧,质朴中显真情。而生命的长河,仍在永不停息地流淌,带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梦想与希望,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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