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江穗推开卷帘门,潮湿的雾气裹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味扑面而来。她搓了搓冻僵的手指,摸黑拧开路灯开关,惨白的灯光下,菜市场后门的垃圾堆像蛰伏的巨兽,泛着黏腻的水光。
这是她在菜市场收泔水的第七个年头。铁桶碰撞声惊醒了蜷在纸箱里的流浪猫,灰影窜过她沾满油渍的解放鞋。江穗弯腰捞起被夜风吹散的塑料袋,忽然触到个硬物——褪色的红绸布包裹着个玻璃瓶,里面沉睡着枚干瘪的枇杷核。
记忆突然翻涌。二十年前的枇杷黄时,她和阿爸在山坡上搭瓜棚。六岁的她踮脚摘树上的野枇杷,阿爸笑着把最大最甜的那颗塞进她嘴里,粗糙的手掌蹭过她晒红的脸颊:“穗穗,咱们要像这枇杷树,再苦的日子,也能结出甜果子。”
可甜果子没等来。十七岁那年,阿爸咳血倒在工地上,医院的走廊飘着消毒水和绝望的味道。临终前他攥着江穗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水泥灰:“别念书了...去城里...活下去...”
菜市场的喧闹渐起。江穗把玻璃瓶揣进贴胸口袋,推着装满泔水的三轮车往垃圾站走。路上遇到穿校服的女孩,白球鞋溅到泥点就皱眉,江穗下意识把自己的解放鞋往裤管里缩了缩。她想起女儿朵朵,那个总说“妈妈身上臭臭”的小女孩,此刻应该正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着她看不懂的英语单词。
正午的日头最毒时,江穗蹲在墙角啃冷馒头。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老家村长发来的视频通话。镜头里,瘫痪在床的阿妈歪着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穗穗...枇杷...熟了...”画面晃动间,江穗看见院角那棵老枇杷树,枝桠间挂着零星的黄果,在风中轻轻摇晃。
暮色四合时,江穗在废品站卖掉今天收的纸箱。攥着皱巴巴的二十块钱,她鬼使神差走进文具店。玻璃柜里躺着盒水彩笔,十二种鲜艳的颜色像打翻的彩虹。她想起朵朵作文里写的:“我想要盒彩色画笔,把妈妈画成穿白裙子的公主。”
回到出租屋已是深夜。江穗掏出玻璃瓶,用抹布仔细擦去灰尘。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棂,照在瓶中那颗枇杷核上,恍惚间竟像是裹着层琥珀色的光。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作文本,翻到朵朵最新写的那篇《我的妈妈》,歪歪扭扭的字迹跃入眼帘:“妈妈是最勇敢的人,她每天和星星作伴,把黑夜擦得发亮。”
窗外飘来零星的鞭炮声,江穗这才想起今天是小年。她拧开台灯,在作文本空白处轻轻画了棵枇杷树,树上缀满金灿灿的果子。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儿,在树下笑得眉眼弯弯。
铁桶里的泔水仍在发酵,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但此刻,江穗忽然觉得,这股味道似乎没那么难闻了。她把玻璃瓶摆在窗台,月光下,那颗沉睡的枇杷核,仿佛正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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