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最后一句话，像一块冰，砸进滚沸的油锅，让紫宸殿内刚刚平息的气氛，再次变得诡谲而紧张。
那句“给朕上了一课”，听在不同人的耳中，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是赞赏？是敲打？还是……警告？
殿中百官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看着那个站在殿中央的年轻人，眼神里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一种发自骨髓的敬畏。
今夜之前，陆羽在他们眼中，是天后跟前炙手可-热的红人，是文采风流的少年才俊，是初战告捷的幸运将领。
但今夜之后，他成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一柄藏于锦盒中的绝世凶器。
他算计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有时局，人心，甚至包括高高在上的天后本人。
金甲卫士上前，架起瘫软如泥的阿尔坦，拖着他向殿外走去，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另有两名宫中女官，走到朵颜公主身侧，低声道：“公主，请吧。”
朵颜的身体轻轻一颤，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她的世界，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彻底崩塌了。
信任的族人，是利用她的豺狼。倾慕的男子，是算计她的猎手。她引以为傲的爱情与家国，都成了这场惊天阴谋中最可笑的注脚。
她失魂落魄，目光茫然地扫过大殿，最后，定格在了陆羽的背影上。
就是这个男人。
他用最温柔的诗词敲开她的心扉，又用最残酷的现实将她的天真击得粉碎。他让她看到了世间最美好的情愫，也让她见识了权力最冷酷的模样。
她本该恨他的，恨他将自己的感情也当做棋子。
可不知为何，当她的目光触及他那挺拔如松的身影时，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强烈的情感。
是恐惧，也是……崇拜。
一种雌性面对绝对强大的雄性时，最原始的战栗与仰望。
就在她被女官搀扶着，与陆羽擦肩而过时，陆羽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地说道：
“草原上的花，不该在阴谋的尘埃里枯萎。抬起头来，你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那声音，像一道暖流，精准地注入她冰冷绝望的心。
又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从未触及过的某个角落。
价值？
她的价值，难道不是和亲的工具，不是阴谋的棋子吗？
朵颜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陆羽的侧脸，那张俊朗儒雅的面容上，此刻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神性光辉。
他……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恐惧，不是被幽禁，而是被定义为一个毫无价值的失败者？
【叮！目标人物阿史那·朵颜，情感状态发生剧烈转变！】
【当前情感】：【敬畏（深紫）】、【倾慕（赤金）】、【依赖（蓝）】
【情感词条更新：‘崇拜’已覆盖‘迷茫’，‘依赖’已覆盖‘背叛感’。好感度大幅提升，投资潜力评级上升！】
陆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朵颜被带下去了，她一步三回头，那眼神，不再是少女怀春的痴迷，而是一种信徒仰望神只般的虔诚与狂热。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了殿内其余三人的眼中。
太平公主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也顾不得君前失仪，一把抓住陆羽的胳膊，上下打量，声音里还带着后怕的颤音：“你吓死我了！你……你没事吧？”
她温热的手掌，透过官服传来阵阵暖意。
陆羽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殿下放心，毫发无伤。”
上官婉儿则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却亮得惊人。她看着陆羽，像是看着一件自己亲手参与打磨、最终绽放出绝世光芒的艺术品。
那对香囊，是她与他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今夜，这个秘密，成了撬动乾坤的支点。这份参与感，让她与陆羽之间，产生了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共鸣与羁绊。
“都退下吧。”
武则天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三人的互动。
殿内侍立的官员、宦官、卫士们如蒙大赦，躬身行礼，潮水般地退了出去，偌大的紫宸殿，瞬间只剩下他们四人。
空旷的大殿里，那股名为“君威”的压力，陡然增加了十倍。
太平公主也感受到了母亲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半步。
武则天走回御阶之上，却没有落座，而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陆羽，那双凤目，像淬了寒冰的利刃，要将他从里到外刮一遍。
“陆羽，你何时发现的阴谋？”
问题来了。
这不是嘉奖，这是审问。
陆羽躬身，从容应答：“回禀天后，自阿尔坦在驿馆对我表露出不正常的敌意，又刻意纵容朵颜公主与臣亲近时，臣便已心生警惕。”
“警惕？”武则天冷笑一声，“所以，你就将计就计，拿自己做饵，拿公主做饵，甚至……拿朕的怒火，也当成了你的饵？”
最后一句，声色俱厉，太平和婉儿的脸色都白了。
这是诛心之言！
陆羽却依旧平静，他抬起头，直视着武则天，目光清澈，没有丝毫闪躲。
“臣不敢。”
“臣只是在赌。”
“赌？”
“赌天后的圣明。”陆羽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字字清晰，“臣赌，区区一个香囊，一桩看似不清不白的风流案，动摇不了天后对臣的信任。臣赌，天后必然能从这漏洞百出的栽赃里，嗅到阴谋的味道。”
“臣更赌，天后绝不会在真相未明之前，就真正动了杀臣之心。”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坦诚与……自负。
“因为臣知道，这大唐，还需要我。天后，也还需要我。”
“放肆！”
武则天一声怒斥，却并非真的动怒。
陆羽这番话，看似狂妄，实则句句都拍在了她的心坎上。
他将一场弥天大祸的功劳，轻描淡写地归于“赌天后的圣明”，这既满足了她作为帝王的掌控感，又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牢牢绑定在了一起。
是啊，她怎么会因为一个突厥人的构陷，就杀了自己最得力的臂膀？
她，武则天，岂是那等昏聩之君？
陆羽这一手，不是在邀功，而是在捧她。捧得越高，他自己就越安全。
武则天看着他，心中的忌惮与杀意，缓缓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欣赏，无奈，还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年轻人了。
他就像一个千层套盒，你以为剥开了一层，里面却还有一层更精巧的在等着你。
“油嘴滑舌。”她冷哼一声，语气却缓和了许多，“你将整个神都都当成了你的棋盘，搅动得天翻地覆，朕若不罚你，何以立国法？”
陆羽立刻躬身：“臣，甘愿受罚。”
他这副坦然领罪的模样，反倒让武则天不知该如何发作。
罚他？他刚刚才立下不世之功。
不罚？他今夜的行险之举，确实逾越了君臣的本分。
太平公主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母后，陆侍郎也是为了揪出奸细，才行此险招。如今大祸已除，功过相抵，便不要再罚他了吧？”
武则天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目光再次落回陆羽身上。
许久，她缓缓开口。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不是说，你是朕手中，一把愿意弄脏自己的刀吗？”
“很好。”
“突厥使团虽破，但草原上的狼王，还活着。他断了一只爪牙，只会更疯狂。朕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武则tian的凤目之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
“朕命你，即刻接管鸿胪寺，全权负责处理此次突厥阴谋案的善后事宜。”
“朕不要一个卑躬屈膝的和议，也不要一场劳民伤财的战争。”
“朕要的，是让草原上的那头狼王，亲自，将他最心爱的女儿，也就是那位朵颜公主，以‘贡品’的名义，献到我大唐的神都来。”
“而且，是心甘情愿，敲锣打鼓地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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