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顶层的空气,仿佛在赵三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被抽成了一片真空。
烛火猛地一跳,将太平公主那张原本带着几分酒后酡红的脸,映照得一片煞白。她手中那杯未来得及饮下的屠苏酒,微微一晃,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漾开一圈危险的涟漪。
太子规格的龙纹玉砚。
这八个字,像八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阁楼内每个人的心上。
赵三已经不敢抬头,他能感觉到两道目光,一道来自自家大人,平静却锐利如刀;另一道来自那位身份尊贵到极点的公主殿下,冰冷得能将人的骨髓冻结。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打破了死寂。
太平公主放下了酒杯,杯底与矮几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脆响。她缓缓坐直了身子,方才那副慵懒魅惑的姿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属于皇族的威严与森冷。
“好一个英国公徐敬业,好一个忠臣之后程千帆!”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淬冰,“在青楼里听一曲《凉州破》,是嫌长安的靡靡之音不够慷慨悲壮,还是在思念他们那些埋骨边疆的父辈?”
“不,他们不是思念。”太平公主凤目微眯,看向陆羽,那眼神复杂而锐利,“他们是在招魂!用程务挺的忠烈之名,用那些被我母亲清洗掉的旧臣的怨气,为他们即将竖起的那面反旗,招揽阴魂!”
陆羽没有说话。
在他的【经天纬地】视野中,整个洛阳城的气运脉络,此刻正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原本从裴炎府邸延伸出的那股代表“阴谋”的黑气,此刻如同一条被惊动的毒蛇,猛地与城外军营方向升腾起的数股浓烈的、代表“兵戈”与“杀伐”的赤红色气流连接在了一起。
而在这些黑红交织的气流中心,一缕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纯正的、属于李氏宗亲的金色气运,正若隐若现。
那方“太子龙砚”,便是这缕金色气运的载体。
他们不只是要造反,他们是真的找到了一个“太子”,或者说,他们准备制造一个“太子”。
“母亲给了你承影剑。”太平公主的目光,落在了陆羽腰间那柄古朴的长剑上,“现在,就有一群该杀之人,自己把脖子伸了过来。陆侍郎,你这把刀,准备先斩谁?”
这是一个圈套,也是一句试探。
陆羽若是此刻热血上头,说出“尽数斩之”的豪言壮语,便落了下乘,成了一把只知杀戮的莽夫之刀。
他拿起酒壶,从容地为太平公主续上了酒,也为自己斟满。
“殿下,斩草,要先找到根。”他抬眼,迎上太平那双探究的眸子,“徐敬业是草,程千帆是草,那个杀手‘狸猫’,更是草芥。可那方龙纹玉砚,才是这片荒草地的根。”
“在不知道这砚台究竟是为谁准备的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把根藏得更深。”
太平公主的瞳孔微微一缩,她看着陆羽那张在烛光下显得过分年轻,却又深邃得不像话的脸,忽然笑了。
“你说的对。”她端起酒杯,这一次,是朝着陆羽遥遥一敬,“是我心急了。”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语气恢复了惯有的从容,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决断。
“程千帆那边,交给我。程务挺将军的旧部,在北衙禁军中还有不少故交,我会让他们去探探口风,看看这小子最近都在跟谁来往。”
“至于徐敬业……”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既然喜欢听《凉州破》,我便送他一出真正的《破阵乐》!”
两人相视一眼,在这小小的揽月楼中,一个心照不宣的同盟,已然结成。
……
从太平公主的府邸出来,已是深夜。
洛阳城的寒风吹在脸上,让陆羽因饮酒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坐在返回府邸的马车里,闭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承影剑。
剑是好剑,是天子之剑,是无上的权柄。
但它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握在手中,烫得他心头发紧。
武则天把剑给他,是要他杀人。
太平公主与他合作,也是要他杀人。
她们都看到了他这把刀的锋利,却不知,他这个持刀人,想的从来不是如何杀人,而是如何在这场必将到来的血雨腥风中,活下去,并且活得最好。
马车在宫城附近的一处街角缓缓停下。
陆羽睁开眼,掀开车帘,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一盏宫灯之下,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上官婉儿。
她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风帽下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色。夜风吹起她斗篷的衣角,让她看起来像一朵即将在寒夜里飘走的雪莲。
“天后睡不安稳,命我在此等候陆侍郎。”婉儿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关切,“陛下说,洛阳的夜风,怕是会吹起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让陆侍郎小心着凉。”
又是这种帝王式的关心。
看似体贴,实则每一个字都透着掌控与试探。
陆羽心中了然,武则天怕是也察觉到了什么,派婉儿来,既是询问,也是提醒。
他走下马车,来到婉儿身边。
“有劳婉儿姑娘久候了。”
他看着她头顶的气运和情感状态。
【女中宰相(赤金)】
【当前情感:【忧心忡忡(深蓝)】、【信赖(淡金)】、【好奇(浅黄)】】
她的担忧,是对天后,也是对他。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宫城侧门的幽静长街上,两侧高大的宫墙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将他们笼罩其中。
“天后……可是为了迁都府库的案子烦心?”陆羽看似随意地问道。
“不止。”上官婉儿摇了摇头,她侧过脸,清亮的眸子在月色下注视着陆羽,“今日下午,北门卫所有一名校尉,无故死在了营房里,仵作验不出死因,只说是突发恶疾。可那校尉上个月才在军中大比里夺了魁,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陆羽的脚步,微微一顿。
“天后怀疑,与王希的死有关?”
“陛下什么都没说。”婉儿轻声道,“但从那时起,陛下的心情,就一直很差。她只是反复看一张舆图,一张……大唐北境的舆图。”
陆羽的心,沉了下去。
程务挺,镇守北疆。徐敬业的祖父李积,也曾是北境统帅。
这些线索,像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全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他沉默了片刻,决定抛出一部分信息。他需要婉儿的智慧,更需要通过她,向武则天传递一个经过他修饰的、对他最有利的信号。
“婉儿,我查到了一些东西。”陆羽的声音压得很低,“杀王希的,可能不只是裴炎那些文官。或许,还牵扯到了一些……我们本不该想到的人。”
他言简意赅地,将徐敬业堂弟饮宴,以及那个神秘买家买走太子龙砚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他隐去了太平公主的角色,只说是自己的手下从黑市中打探到的消息。
上官婉儿静静地听着,她的脸色随着陆羽的讲述,一点点变得凝重。
当听到“太子规格的龙纹玉砚”时,她猛地停下脚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龙砚……”她喃喃自语,清丽的脸上血色尽褪,“废太子贤已死,中宗陛下远在房州……如今的太子,只有睿宗殿下。他们……他们要拥立谁?!”
她冰雪聪明,瞬间就想到了问题的核心。
这已经不是贪腐,不是党争,这是谋逆!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滔天大案!
她看着陆羽,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担忧。她知道,陆羽此刻正站在风暴的最中心,手握着那柄足以将自己也烧成灰烬的利剑。
“此事……你打算如何禀报陛下?”她急切地问道。
“我还在想,如何说,才能让陛下相信,而不是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借机揽权。”陆羽叹了口气,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疲惫与为难。
婉儿看着他,心中一软。
是啊,他再怎么算无遗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却要独自面对这满朝的豺狼虎豹。
“你放心,”她轻声说道,语气却异常坚定,“我会帮你。我会将此事整理成最清晰的条陈,在最合适的时机,呈给陛下。我……相信你。”
一句“我相信你”,让陆羽心中微暖。
在这冰冷的权力场中,这一点点纯粹的信任,弥足珍贵。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气氛不再那么紧绷。婉儿的陪伴,像一缕清泉,让他那根因过度算计而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就在此时,一队负责宫城巡逻的千牛卫,手持明晃晃的横刀,从他们面前走过。
为首的中郎将身材魁梧,面容刚毅,与陆羽擦肩而过时,还朝他点头致意了一下。
陆羽的目光,却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他的眼中,那名中郎将的头顶,除了【忠于职守】、【气血方刚】这些正常的词条外,一个淡红色的词条,一闪而过。
【同袍旧义】。
而这缕淡红色的气运,正若有若无地,与城外军营的方向,那股属于程千帆的赤红色气流,遥相呼应。
这股谋逆的暗流,已经渗透进了负责守护皇宫的千牛卫!
陆羽停下脚步,背心渗出一层冷汗。
“怎么了?”上官婉儿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陆羽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那队卫兵远去的背影,声音低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婉儿,你可知,方才那位千牛卫中郎将,是何出身?”
婉儿略一思索,便答道:“我记得,他叫丘神绩,是左金吾卫大将军丘行恭的儿子。其父曾是裴行俭将军麾下的得力干将,他也算是将门之后。”
丘神绩……裴行俭旧部……
陆羽的脑海中,无数历史碎片和眼前的线索,疯狂地碰撞、重组。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婉儿那双清澈而疑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么……你可还记得,当年程务挺将军在北疆蒙冤,是谁……亲赴军中,宣读的诏书,并亲手将他斩于帐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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