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的回答，令赵砚开怀，眉眼纯真，宛如璞玉，像璀璨干净的少年，月烈确实把他养得很好。
他把凌枝安排入座，慢慢倒上一碗水。
凌枝呆呆地看着他，他五官没怎么变，只脸上有些烧痕，但不明显，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的神情纯洁如婴儿，倒水的动作礼节从容，没了武力，身上的气场便没了以往的刚硬，旁侧放着一本翻开的书，显得他温文尔雅。
一年春又来，已是第九个年头了。
除了在临安的那一年，和在四川的那一年，其余时间，凌枝都是在和赵砚分开。
她无法说出那种感觉，反正随时都在崩溃的边缘。
她小心翼翼拉过赵砚的手，阔别多年，她对他酣畅淋漓的想念汹涌澎湃。
但她不敢用力，现在的赵砚，是无数碎渣重新塑造出来的美玉，对一切都是陌生，对一切都抱着最大的善意，她怕吓着他，怕把他碰碎了。
可赵砚的温度由着掌心传过来，直达三年前她摸上他时候的冰凉，他受了伤害，她丢下了他，她不是一个好的娘子，她心痛得魂飞魄散。
飘落的灵魂碎片，一个接一个钻入曾经分开的那段岁月中。
在那段孤单的岁月里，她时刻都在想着那些事，眼泪说流就流，东西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呼吸都痛，暴瘦，睁眼闭眼都是天昏地暗 ，睁眼闭眼都是罪孽谴责，憋出肝气郁结。
好不容易，她把自己一个人活成了一支队伍，这一刻，此情此景，她感觉她等了有好几辈子。
“我……”
凌枝无法说出，事情越想越不可饶恕。
“我……”
她抓住自己的胸脯衣服，低头闭眼拧眉，感觉胸口有着酣枪，不断烙出了洞，就是好痛，好痛。
缓过来时，面前有颗用桑皮纸包着的小方块。
“蜜糖，很甜，你吃吧。”
赵砚不能理解凌枝的心理和反应，就是见着凌枝没有快乐，于是给出一颗糖。
凌枝暂时没有接，赵砚将蜜糖放于她的掌心，微笑着道：“我知道你每年都会来，所以我每年都有做，不知道你是否喜欢？”
其实啊，他想说，他娘子每年千里往返，每次都没有见到他，肯定很伤心的，听说人在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食，心情就会好上许多呢。
凌枝很惭愧，撇着嘴巴忍了忍，忍不住喷出一口又喜又泣的气息，慢慢把桑皮纸拆开，把糖塞入嘴里。
那时间，真的好甜，好像浑身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赵砚稍微歪着一点头，看着她的唇齿轻轻咀嚼，一会后，视线上移，跟她的目光碰撞上。
彼此的眼波流转间，好似丢失的记忆闪回。
凌枝坚定地说：“赵砚，我要带你走。”
赵砚才发现，此刻的凌枝已由可怜垂危变成了坚定无畏。
她外表分明弱小，展现出来的力量却坚定得好像没有谁可以打败她。
赵砚闷哼一笑，他并不指望凌枝能够带他走，但他不想否定她，就想由着她，轻轻说：“好，我跟你走。”
“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的，赵仓说过，说你很聪明的。”
“那你就听我的，后续什么事情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担心，我会找机会跟赵仓把全部说清楚，你到时候只需跟着他走就行了。”
“好。”
“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赵砚始终温顺柔和，可为什么凌枝就是感觉他不是那么当回事儿呢？
“我说......”她想强调，赵砚温声打断道：“真的，都听你的。”
凌枝傻了，她原本以为，她怎么也要把他们的关系、和她本次的计划说上好久，毕竟赵砚已是蒙古驸马，赵砚的记忆只有在大都和月烈的生活。
她当初还丢下了他，她并不确定他还愿不愿意跟她走？
然而此刻？
凌枝着实有些懵了。
赵砚笑笑道：“你要带我走，应该先问问我的情况吧？”
“……是。”
“那是我主动告诉你，还是等你提问呢？”
反应半晌，凌枝歪上脑袋，心想对啊，她的官人只是失忆了，并不是掉智商啊。
一下子的，凌枝的目光里染上了钦佩。
“你说。”
赵砚抬起左手：“手筋断了，又续好了，不能提重物，严寒季节会发疼。”
说着指向腹部：“这是重伤位置，都康复好了，但还是会偶尔发作，比如吃痛、无力。”
而后将自己的身体从上至下比过：“武功尽废。”
再比向自己的脑袋：“记忆全无，但认知还在，所以我的学习能力，并非是如孩童。刚刚醒来的时候，的确什么也不知道，连字也不认识，现在不了。”
最后拿过那本书：“譬如这本，我就看了一半了。”
赵砚大大方方，简单明了，凌枝听得明明白白，对他既欣赏又怜爱，想说什么，赵砚突来道：“你会有危险吗？”
她愣了下：“什么？”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告诉我。”
凌枝犹豫一下，没有说，赵砚总归全忘，短暂内她不敢给他灌输太多的东西，她也不要他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赵砚看出了她的为难，也不强求，目光扫过那缕白发，脸色暗下一分。
“什么时候长的白头发？”
“很久了。”
“为什么？”
凌枝目光幽幽移开，里面不知不觉浸满潮湿。
相思之苦不可医，曾经的痛苦与煎熬，就像她头上那缕白发一样，青丝到糜颓，艳丽到腐烂，花开到极致。
赵砚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波动，手进胸脯，又摸出来了一颗糖，这次还剥开桑皮纸，将糖心递到她的嘴边，稍微抬了抬，微笑着“嗯”了声。
凌枝静了静，低头咬过，咀嚼在嘴，泪转于眸。
这种情况下，赵砚都还在为着她，她何德何能？蜜糖很甜，亦是世上最幸福的味道。
她努力把极限的情绪压下去，噙着水花甜笑地看着赵砚。
万水千山，望尽星辰，梦里梦醒，全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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