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公道何存
赵小娟那细弱游丝却饱含悲怆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死寂的抛光车间里荡开沉重的涟漪。那些从镜面黑洞中探出的惨白手臂停止了舞动，缓缓缩回，如同潮水退却。四周镜面中流淌的黑血也渐渐凝固，那些扭曲痛苦的面孔变得平静，一双双空洞或流血的眼睛，都“望”向了张清玄，以及他面前那模糊的少女身影。
“公道……”张清玄重复着这个词，墨镜后的眼神深邃。他能感受到这个词背后所承载的、跨越了三十多年的沉重分量——那是三条鲜活生命的枉死，是真相被刻意掩埋的冤屈，是漫长时光中不得解脱的痛苦凝聚。
“老板，她们……她们只是想要个说法？”胖子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平静，以及那些镜中“注视”着的面孔，心里有些发毛，又有些不忍，小声问道。
“不仅仅是说法。”张清玄微微摇头，“是真相大白，是责任归属，是让该承担代价的人付出代价。这是她们执念的核心，也是她们无法往生的枷锁。”
他看向赵小娟的魂魄，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赵小娟，当年的真相，你知道多少？除了设备问题，还有谁该为此负责？”
赵小娟的魂体微微波动，似乎在努力回忆和组织语言，声音依旧断断续续，却带着清晰的恨意：“传送带……轴承……早就该换了……我们……报告过很多次……车间主任，刘……刘大富，他说……没钱……拖延……”
“出事那天……他就在旁边……看着我们……被压住……他……他第一反应不是救人……是喊……别过去，危险……掩盖……”
“后来……厂里……来了人……定了性……是我们……违规操作……只给了……一点点钱……家里……爹娘气病了……没多久……都……”
说到这里，赵小娟的魂体剧烈颤抖起来，周身刚刚平复的怨气又有升腾的迹象，镜面也跟着微微震动。另外两个女工的模糊身影也在黑洞中若隐若现，发出压抑的呜咽。
“刘大富……”张清玄记下了这个名字，“还有吗？厂里还有谁知道真相？”
“……厂长……王……王振国……他……他知道……他默许的……”赵小娟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他们……怕担责任……怕影响……奖金……”
信息很清晰，主要责任人就是当年的车间主任刘大富和厂长王振国。一个为了省维修费罔顾人命，一个为了政绩和奖金默许掩盖真相。
“老板，这……这都过去三十多年了，那两个人……估计早就退休享福，甚至都不在了吧？”胖子插嘴道，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时间太久，物是人非，怎么讨公道？
陈子轩也皱起眉头：“而且，我们没有实质证据。光凭她们……呃，鬼魂的话，警方和法律也不会采信吧？”他指了指赵小娟和其他镜中身影。
张清玄沉默片刻。确实，时光荏苒，当年的责任人如果还活着，如今恐怕已是垂暮老人，甚至可能已经离世。直接的法律追责，希望渺茫。
他看着赵小娟那双充满期盼和绝望的“眼睛”，缓缓开口：“赵小娟，刘大富和王振国，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会将真相公之于众，让他们余生承受舆论和良心的谴责。如果他们已死，他们的罪孽，地府自有判罚，绝无可能轻松。”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你们，困于此地，吞噬生魂，加剧怨念，只会让你们离‘公道’越来越远，甚至可能彻底迷失，化为只知杀戮的厉鬼，永堕沉沦。那不是你们想要的结局。”
赵小娟的魂体安静下来，其他镜中的怨灵也静静“注视”着。
“放下执念，让我助你们往生。”张清玄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你们的冤屈，我既已知晓，便不会让它永远沉默。真相，总有重见天日之时。而你们，值得一个新的开始。”
车间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定魂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许久，赵小娟的魂体微微向前倾，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做出决定。她抬起虚幻的手，指向镜面黑洞深处的一个方向。那里，幽暗的光泽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反光。
“那里……有……当年……事故报告的……草稿……刘大富……慌乱中……塞进……机器缝隙的……或许……有用……”
张清玄眼神一凝。还有物证？
他毫不犹豫，指尖星火再次亮起，化作一道纤细的光索，精准地射向赵小娟所指的方向。光索没入幽暗，轻轻一卷，一个泛黄、卷边、被油污浸染的笔记本内页被带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张清玄手中。
纸张脆弱，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潦草的字迹，正是关于那次事故的初步描述，提到了轴承老化、多次报修未果等关键信息，虽然只是草稿，但足以佐证赵小娟的话。
“谢谢。”张清玄小心地将这页纸收起，看向赵小娟。
赵小娟的魂体似乎变得更加透明，她最后“望”了一眼张清玄，又看了看身边另外两位工友的虚影，身影开始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如同夏夜的萤火，缓缓升腾。另外两位女工的魂体也随之开始消散。
镜面上那些平静的面孔，也纷纷化作光点。笼罩车间的浓郁怨气和阴冷，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那些破裂的镜面，虽然依旧残破，却不再散发不祥的气息。
哼唱声再次响起，不再是哀怨，而是空灵、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带着一种解脱的安然，渐渐远去，最终消散。
无数莹白的光点如同逆流的星河，盘旋着升向车间高处，穿透破败的屋顶，消失在夜空之中。
车间内，恢复了真正的、属于废弃之地的死寂。但那种令人窒息的诡异和压迫感，已经荡然无存。
胖子看着这如梦似幻的一幕，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喃喃道：“……这就……走了？”
陈子轩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看着手中依旧散发着微光的雷击木短棍，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触。
张清玄站在原地，看着光点完全消失的方向，默然片刻。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泛黄的纸页，将其小心收好。
“公道……未必能尽如人意，”他轻声自语，仿佛是说给已经离去的魂灵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但求问心无愧。”
他转身，看向胖子和陈子轩：“事情了了，回去吧。”
“哎，好！”胖子连忙点头，感觉浑身都轻松了，又开始惦记起回去的路费和明天的早饭，“老板，这回咱们算义务劳动吧？这匿名快递可真会找事儿……”
张清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当先向外走去。只是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晨光，正从东方天际缓缓渗出，即将驱散这漫长的黑夜。
（第二百九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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