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血战黎明
那声嘶吼像钝刀子刮过铁皮，在寂静的夜色里撕裂开来，震得人耳膜生疼。
树林边缘跪下的七个镜奴，动作整齐得令人发毛。他们低垂着头，双手撑地，像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而树林深处，沉重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踩得地面震颤，枯叶簌簌作响。
“老板……”胖子握紧手里仅剩的两枚铜钱，声音发干，“这来的……是个大家伙吧？”
张清玄没回答。他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手指在桃木剑柄上轻轻摩挲。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一片冷峻的轮廓。
“不是大家伙。”他忽然开口，“是很多个小家伙……拼在一起的东西。”
话音刚落，树林的阴影被撕开了。
那东西有三米高，体型臃肿得像一栋移动的肉山。它没有明确的头颅，只在最上方挤着五六张人脸——那些脸扭曲变形，眼睛只剩下空洞，嘴巴大张着，发出无声的嘶吼。它的身体由至少七八具尸体拼凑而成，手臂有六条，腿有四条，每一条肢体都以诡异的角度连接着，关节处用黑色的、像是沥青一样的物质黏合。
最骇人的是它的胸口——那里没有皮肤，只有密密麻麻的镜奴印记，像是一窝黑色的蛆虫在蠕动。那些印记彼此连接，形成了一个复杂的、不断旋转的图案，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阴寒气息。
“镜奴聚合体。”张清玄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些，“景文渊把多个镜奴强行融合，用邪术催生出这种东西。它保留了所有镜奴生前的力量总和，而且没有痛觉，不会退缩。”
胖子看得头皮发麻：“这玩意儿……咱们能打得过？”
“打不过也得打。”张清玄从布袋里摸出一小包紫色粉末——是紫荧晶磨成的粉，“辟邪金光阵最多还能撑三分钟。三分钟后，它就会冲进来。”
他把粉末分成三份，递给胖子和陈子轩各一份：“紫荧晶粉，能克制阴气。等会儿它冲进来，往它胸口那些印记上撒。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陈子轩接过粉末，手指有些发抖。阿雅下意识靠他近了些，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银饰——都是她随身戴的饰品，土家族银器对阴物有天然的克制作用。
“阿雅，”张清玄看了她一眼，“你会用弓吗？”
阿雅愣了愣，点头：“会。我们山里人都会用猎弓。”
“好。”张清玄从行囊里拿出一张简易的折叠猎弓——是胖子之前准备的，一直没用到，“你用这个，站远点，瞄准它的关节。别想着射死它，只要能干扰它的动作就行。”
阿雅接过猎弓，手指抚过弓身，眼神坚定起来：“我明白。”
说话间，辟邪金光阵的光圈已经暗淡到几乎看不见了。
聚合体停在了光圈外三米处。它那五六张脸同时转向营地，空洞的眼眶“盯”着篝火旁的四人。然后，它缓缓抬起最粗壮的两条手臂——
狠狠砸下。
“轰！”
光圈剧烈震荡，原本就微弱的光芒瞬间又黯淡了一截。地面被砸出两个深坑，碎石和泥土飞溅。
第二击紧随而至。
这次是四条手臂同时砸落。
光圈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淡金色的光幕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迅速蔓延，眨眼间就布满了整个光罩。
“准备！”张清玄低喝一声，桃木剑横在身前。
第三击落下时，辟邪金光阵彻底破碎了。
淡金色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四散飘飞，在夜色中闪烁了一瞬，然后彻底熄灭。光圈消失的瞬间，聚合体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冲进营地，带起的风压几乎扑灭了篝火。
张清玄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了上去。桃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淡金色的弧线，精准地斩向聚合体最右侧的一条手臂。剑身触及的瞬间，手臂表面的黑色黏合物质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被斩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但聚合体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它另外五条手臂同时挥动，从不同方向抓向张清玄。那些手臂的速度快得惊人，带起的破风声尖锐刺耳。
张清玄身体后仰，几乎贴地滑行，避开了第一轮抓击。他顺势滚到聚合体侧面，剑尖点向它的一条腿关节。
“咔嚓！”
关节处传来碎裂声，那条腿的动作明显一滞。但聚合体立刻用另外三条腿稳住身体，同时胸口那些蠕动的印记忽然亮起暗红色的光——
“小心！”张清玄急退。
暗红色的光束从印记中喷射而出，像一道道激光扫过地面。光束所过之处，泥土焦黑冒烟，留下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其中一道光束擦着张清玄的衣角飞过，布料瞬间碳化，边缘燃起小火苗。
张清玄拍灭火苗，脸色凝重起来：“它还能远程攻击。”
胖子在远处看得心惊肉跳：“老板！要不要帮忙？”
“等机会！”张清玄一边闪避光束，一边喊道，“它的攻击有间隔！每次喷射后，胸口印记会黯淡三秒！”
话音未落，聚合体胸口的暗红色光束果然停止了。那些印记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光芒也暗淡了许多。
就是现在！
“胖子！左边！子轩！右边！”张清玄喝道。
胖子咬咬牙，抓起一把紫荧晶粉就往前冲。陈子轩也从另一侧冲了上去。两人一左一右，在聚合体恢复攻击前的三秒空当里，将手里的粉末狠狠撒向它胸口的印记。
紫色粉末触及暗红色印记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嘶——”
聚合体第一次发出了痛苦的嘶吼。那声音像是无数个人在同时尖叫，刺得人耳膜生疼。它胸口那些印记疯狂蠕动，暗红色的光芒忽明忽暗，像是电路短路一样闪烁不停。
它六条手臂胡乱挥舞，想要抓住靠近的胖子和陈子轩。但动作明显变得迟缓、僵硬，像是生锈的机器。
“阿雅！”张清玄喊道。
弓弦震动声响起。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精准地射中了聚合体左腿的关节处。箭头上绑着阿雅的银饰，银器触及黑色黏合物质的瞬间，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那条腿一软，聚合体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差点失去平衡。
第二支箭紧随而至，射中右臂关节。
第三支箭射向胸口——但被一条手臂挡下了。
不过已经够了。
张清玄抓住聚合体动作迟滞的瞬间，再次冲了上去。这次他没有用桃木剑，而是双手结印，指尖亮起一点金色的光芒——
星火本源。
那光芒很微弱，只有指尖大小，但散发出的气息却让聚合体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它胸口那些印记疯狂闪烁，像是在发出警告。
张清玄没有给它反应的时间。他一步踏出，身体几乎贴到聚合体胸前，右手食指带着那点金色星火，狠狠点向印记最中心的位置。
指尖触及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然后——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
不是物理层面的爆炸，而是能量层面的冲击。以聚合体胸口为中心，一圈淡金色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冲击波所过之处，泥土翻卷，树木折断，篝火被彻底吹灭。
胖子和陈子轩被冲击波掀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阿雅也被震得后退了好几步，猎弓脱手飞出。
只有张清玄还站在原地。
他右手食指依旧点在那片胸口上，但指尖的金色光芒已经黯淡了许多。他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得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而聚合体……
它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胸口那些密密麻麻的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消散。每消失一个印记，聚合体身上就有一块肢体脱落——手臂、腿、躯干碎块……像是失去了黏合剂，纷纷掉落在地。
那些碎片落地的瞬间，化作一滩滩黑色的脓水，渗进泥土里。脓水散发出的恶臭，让人几欲作呕。
最后，只剩下最上方那五六张人脸还悬浮在半空。它们脸上的表情从呆滞变为惊恐，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然后，也化作黑烟消散了。
营地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有夜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以及四人粗重的喘息声。
篝火已经灭了，只剩下几点火星在灰烬里明明灭灭。月光从树梢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斑。
胖子第一个爬起来，浑身都是泥土和树叶。他摸了摸身上，确认没缺胳膊少腿，这才松了口气：“老板……咱们赢了？”
“暂时。”张清玄收回手，身体晃了晃。陈子轩赶紧上前扶住他。
“玄哥，你没事吧？”
“没事。”张清玄推开他，自己站稳，“只是消耗大了点。”
他看了眼地上的黑色脓水，又看了眼树林深处：“这里不能待了。聚合体被毁，景文渊一定感应到了。下一波攻击，可能很快就会来。”
阿雅捡回猎弓，走过来：“张大哥，那我们……去哪儿？”
张清玄展开地图，借着月光查看：“第三个布阵点，古祭坛。距离这里大约五公里，在西北方向。”
他收起地图，看向三人：“现在出发，天亮前能到。到了那里，找个隐蔽的地方休整。”
胖子看着满地狼藉的营地，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行囊——紫荧晶粉用完了，铜钱用完了，连最后的干粮都在刚才的战斗中弄丢了。
“老板，”他苦着脸，“咱们这趟……真是赔本买卖啊。”
张清玄瞥了他一眼：“回去给你加一千奖金。”
胖子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嗯。”张清玄转身开始收拾东西，“前提是咱们能活着回去。”
胖子：“……”
四人迅速收拾了还能用的东西——其实也没剩多少了。张清玄的布袋里还剩下几张符箓、一点药粉，胖子的行囊里只剩下一个空水壶和几根能量棒，陈子轩的装备基本完好，阿雅只有猎弓和几支箭。
“走吧。”张清玄率先走进树林。
夜色中的鬼哭岭，比白天更加阴森。月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成碎片，洒在林间小道上，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四周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定是镜奴，也可能是被刚才战斗惊动的野兽，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走了约莫半小时，阿雅忽然停下脚步。
“等等。”她蹲下身，手指在地面上摸索，“这里有记号。”
陈子轩用手电照过去——地面上有几个不起眼的石块，摆成了一个特殊的图案。图案很简陋，但能看出是一个箭头，指向西北方向。
“这是猎户的标记。”阿雅说，“我们山里人进山打猎，会用这种方式给同伴指路。这个标记……是我爷爷常用的手法。”
陈子轩心里一紧：“你爷爷也进山了？”
“可能。”阿雅眉头紧皱，“他一定是发现我偷偷进山，所以跟来了。但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怎么会走这么快……”
张清玄走过来看了看标记：“记号很新，不会超过六个小时。你爷爷可能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顿了顿，看向阿雅：“雾山镇里，还有谁懂这些？”
阿雅想了想：“有几个老猎户，还有……镇上的吴伯。吴伯以前是采药人，对鬼哭岭很熟。但他几年前就摔伤了腿，很少进山了。”
“吴伯……”张清玄若有所思，“他在茶馆里出现过吗？”
“出现过。”阿雅点头，“那天你们在茶馆问话的时候，他就在角落坐着。”
张清玄没再问什么，只是说：“继续走。如果真是你爷爷留下的记号，那他们应该也是往古祭坛方向去了。”
四人继续前进。
越往西北走，地形越崎岖。原本茂密的树林逐渐被嶙峋的怪石取代，脚下的路也从泥土路变成了碎石坡。坡度越来越陡，有些地方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
又走了一个小时，前方出现了一道山脊。
山脊很窄，最宽处不过两米，两侧都是陡峭的悬崖。山脊上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在夜风中瑟瑟发抖。月光洒在山脊上，照出一片银白。
张清玄在山脊前停下。
“怎么了？”胖子问。
“有阵法。”张清玄盯着山脊上的某处，“很隐蔽，但能量波动很明显。”
他从布袋里取出那面小铜镜，镜面对准山脊。镜面中，浮现出诡异的画面——整条山脊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暗红色的丝线。那些丝线像蜘蛛网一样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山脊完全覆盖。
丝线之间，还悬挂着许多小小的铃铛。铃铛是黑色的，表面刻着扭曲的符文。
“这是‘缚灵丝’和‘惊魂铃’。”张清玄收起镜子，“景文渊布下的警戒网。任何活物触碰到丝线，铃铛就会响，他会立刻知道有人来了。”
胖子看着那看似空无一物的山脊，心里发毛：“老板，这玩意儿……能破吗？”
“能。”张清玄说，“但需要时间。而且破阵的动静，可能会惊动他。”
陈子轩问：“那怎么办？绕路？”
“绕不了。”张清玄摇头，“地图上标注，古祭坛就在山脊的另一侧。这是唯一的路。”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向阿雅：“你们土家族，有没有什么……能让铃铛暂时失效的办法？”
阿雅愣了愣，思索片刻，眼睛忽然亮了：“有！我爷爷教过我一种药粉，是用山里的几种草药磨成的，撒在金属上能让它暂时‘哑声’。但我不确定对这种邪门的铃铛有没有用……”
“试试。”张清玄说，“需要什么草药？”
阿雅说了几种草药的名字。巧的是，这几种草药在鬼哭岭都很常见，刚才来的路上，陈子轩还顺手采了一些——他学医出身，有收集草药的习惯。
草药很快凑齐了。阿雅用随身带的小石臼将草药捣碎，混合自己的口水（她说这样效果更好），调成一种墨绿色的糊状物。
“我试试。”她小心翼翼地把药糊涂在一个石头上，然后轻轻扔向山脊——
石头落在丝网上，触碰到一个黑色铃铛。
铃铛晃了晃，但没有发出声音。
有用！
四人精神一振。阿雅继续制作药糊，张清玄用树枝小心翼翼地将药糊涂在那些铃铛上。这个过程很慢，因为必须避开丝线，不能触碰到。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山脊前半段的铃铛全部处理完。
“够了。”张清玄收手，“前半段能安全通过。后半段……等到了再说。”
他率先踏上山脊。
脚下是坚硬的岩石，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夜风从崖底吹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山脊很窄，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往下看，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风声在崖底呼啸的回音。
四人排成一列，小心翼翼地前进。张清玄打头，阿雅在中间，陈子轩和胖子殿后。
走到山脊中段时，异变突生。
不是铃铛响了。
是丝线本身，忽然亮了起来。
暗红色的光芒从丝线中渗出，像血管一样在山脊上蔓延。那些被涂了药糊的铃铛剧烈震颤，表面的药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剥落。
“药糊失效了！”阿雅惊呼。
张清玄脸色一变：“快走！”
四人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冲向山脊另一端。
但已经晚了。
第一个铃铛发出了声音。
那声音很轻，像是风吹过风铃，但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整条山脊上的铃铛都响了起来。
无数个铃铛同时震动，发出的声音汇聚成一股诡异的旋律——不像是音乐，更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哭泣、呻吟。
声音响起的瞬间，山脊两侧的悬崖下，亮起了点点幽绿色的光。
像是眼睛。
密密麻麻，至少上百双。
“是阴蝠！”陈子轩声音发颤，“刚才在溶洞里见过的那种！它们被铃铛声引来了！”
张清玄回头看了一眼，只说了两个字：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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