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晨光余烬
夜渐深,扎纸店后院石桌上的残羹冷炙被收拾干净。
林瑶和陈静薇先后离开,两人临走前都看了张清玄一眼,眼神里有些说不清的东西。胖子一边洗碗一边小声嘀咕:“老板这桃花运……怎么看着像桃花劫呢?”
“我听见了。”张清玄坐在柜台后,头也不抬。
胖子手一抖,差点摔了碗。
陈子轩在整理今天记录的笔记,阿雅则帮胖子收拾厨房。她的动作还有些生疏,但很认真,擦灶台、洗抹布,一丝不苟。
“阿雅妹子,别忙了,去歇着吧。”胖子说,“今天你也累一天了。”
“不累。”阿雅摇头,“以前在山里,每天要干的活比这多多了。”
她擦完灶台,又去后院把晒药材的竹筛收进来。那些草药是她白天去药店买的,晒了一下午,已经半干,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张清玄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问:“你爷爷教你的土家族医术,主要治什么?”
阿雅回过头:“大多是治山里人的常见病。跌打损伤,风寒发热,还有……一些被‘不干净东西’冲撞的症状。”
“怎么治?”
“用药草,还有银饰。”阿雅从腰间解下那串银饰,“我们土家人相信银能辟邪。如果被脏东西冲撞了,用煮过草药的水洗银饰,再用银饰在额头、胸口刮几下,有时候就好了。”
她顿了顿,又说:“但爷爷说,真正的‘病根’往往不在鬼,在人。心里有结,才会被脏东西趁虚而入。”
张清玄点点头:“你爷爷是个明白人。”
“嗯。”阿雅眼睛微红,“可惜……”
她没再说下去,转身继续收拾东西。
胖子洗好碗,擦了手走过来:“老板,那面镜子今晚放哪儿?我看着心里发毛。”
张清玄从柜台下拿出那面小圆镜。镜子用红布包着,但即使隔着布,也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气息。
“放我房间。”他说,“我今晚盯着。”
“您一个人行吗?”陈子轩担心。
“没事。”张清玄平静地说,“它现在还闹不起来。而且……”
他顿了顿:“有些话,我得单独跟里面的老太太说。”
胖子挠挠头:“那行吧。对了老板,明天早上想吃啥?我昨晚看菜市场有新鲜的小黄鱼,要不炸点小黄鱼,再熬锅海鲜粥?”
“你看着办。”张清玄说,“钱不够再跟我说。”
“得嘞!”胖子乐呵呵地回后院了。
陈子轩也收拾好笔记,跟张清玄道了晚安,回自己房间去了——他住在店里二楼的另一间小屋,原本是堆放杂物的,收拾出来放了张床。
阿雅的房间在后院那间小屋里。胖子睡在店里一楼的隔间,用帘子隔着,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干净。
张清玄拿着镜子上二楼。
他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墙角放着旧蒲团。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是刘婶送的,说是能净化空气。
他把镜子放在书桌上,解开红布。
镜子在台灯的光线下泛着暗沉的光。镜面里的裂纹深处,暗红色的光缓缓流动,像是有生命一样。偶尔能听到极细微的抓挠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
张清玄在桌前坐下,手指轻触镜面。
“王老太太,能听见吗?”他轻声说。
镜中的光微微波动。过了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能……”
“今晚想跟你聊聊你儿子。”张清玄说,“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王建国……”怨魂的声音有些迟疑,“……你怎么知道他……”
“我让人查了。”张清玄说,“王建国,四十五岁,在深圳一家电子厂打工。他去年过年没回家,因为工厂赶订单,加班费高。他不知道你出事了,村里人联系不上他,拆迁队的人也没告诉他。”
镜中的光剧烈波动起来。
“……没告诉他……为什么不告诉他……”怨魂的声音开始颤抖,“我死了……我儿子都不知道……”
“因为有人不想让他知道。”张清玄说,“拆迁队的人怕他回来闹事,故意瞒着。你儿子现在还以为你在老家好好的,每个月还给你寄钱——钱都被拆迁队的人拿走了。”
“什么?!”怨魂的声音陡然拔高,镜面开始震动,裂纹深处渗出暗红色的雾气。
张清玄手指在镜面上一按,一股温和的星火之力透入,安抚住躁动的怨气。
“冷静。”他说,“如果你现在失控,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镜中的光慢慢平静下来,但怨魂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儿子……我可怜的儿子……他以为我还活着……还给我寄钱……”
“我可以帮你联系他。”张清玄说,“让他知道你的事,让他回来处理后续。但前提是,你不能变成厉鬼去害人。”
“……为什么……”怨魂的声音充满恨意,“那些害死我的人……他们不该死吗……”
“该。”张清玄平静地说,“但法律会制裁他们。如果你亲手杀了人,就再也无法转世了。你儿子以后清明、七月半,连个祭拜的母亲都没有。你想这样吗?”
怨魂沉默了。
许久,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深深的疲惫:“……我不想……但我不甘心……我好好的房子……好好的家……他们凭什么……”
“所以要让法律制裁他们。”张清玄说,“我已经让警察朋友在查了。拆迁队的负责人已经被控制,开发商也在接受调查。该坐牢的坐牢,该赔偿的赔偿。但这需要时间。”
“……时间……我等得起吗……”怨魂喃喃。
“等得起。”张清玄说,“你困在镜子里,时间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而且……”
他顿了顿:“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给你镜子那个人,他叫吴文渊。”张清玄说,“他给你的这面镜子,不光是困住你的工具,还是一个阵法的核心。他在工地周围埋了很多镜子,这些镜子和你这面镜子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阵法。一旦阵法激活,整个工地都会变成死地,还会影响周边的人。”
怨魂的声音充满恐惧:“……阵法……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张清玄说,“但肯定不是好事。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你这面镜子是阵法的核心,如果你愿意配合,我可以利用镜子反制阵法,甚至找到其他镜子的位置。”
“……我怎么配合……”
“到时候我会教你。”张清玄说,“现在你需要做的,是尽量保持清醒,不要被怨气完全吞噬。想想你的儿子,想想你还能为他做的事。”
镜中的光缓缓流动,最后稳定下来。
“……好……”怨魂的声音很轻,“我听你的……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让我儿子知道真相……”
“我答应你。”张清玄郑重地说。
他又安抚了怨魂一会儿,直到镜中的光完全平静下来,才收回手。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墨。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更衬得夜寂静。
张清玄坐在桌前,没有睡意。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开始记录。
“吴文渊,疑似景文渊弟子或化身。右手虎口有疤,手法相似。在城东工地布置镜阵,以王桂芬怨魂为阵眼。目的不明,但规模不小,需警惕。”
“深岩资本涉入,提供资金和掩护。设计师吴天明可疑,需进一步调查。”
“阿雅,土家族,懂医术和巫术,有潜力,需系统培养。”
写到这里,他停了停笔。
然后继续写:“玄冥,鬼王。棋局已开,落子需谨慎。”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走到窗边。
窗外,城市还在沉睡。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已经熄灭,只有路灯在街道上投下昏黄的光。凌晨的风吹进来,带着夜露的凉意。
张清玄忽然感觉到什么,眉头微皱。
他闭上眼睛,星火之力缓缓流转,灵觉展开。无形的感知像水波一样扩散出去,扫过扎纸店周围,扫过整条胡同,扫过更远的街区……
然后他“看”到了。
在城东工地的方向,有一股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那股波动很规律,像是心跳,又像是呼吸,每隔几秒钟就跳动一次。
镜阵已经开始运转了。
虽然还很微弱,但确实在运转。
张清玄睁开眼睛,眼神冷冽。
吴文渊的动作比他想象的快。看来今晚的探查,对方已经有所察觉,开始加快进度了。
正想着,楼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张清玄走到楼梯口,看到阿雅站在后院门口,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张大哥,你还没睡?”阿雅有些惊讶。
“嗯。”张清玄下楼,“你怎么也没睡?”
“我……我睡不着。”阿雅小声说,“做了个噩梦,梦见爷爷了。”
她手里拿着的是爷爷留下的烟袋。烟袋已经旧了,布袋磨得发白,但保存得很好。
张清玄看了看她,说:“去后院坐坐?”
两人来到后院。夜色下的院子很安静,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石桌石凳上还带着夜露的凉意。
阿雅在石凳上坐下,把烟袋放在桌上。
“张大哥,”她忽然说,“你说……我爷爷现在在哪儿呢?”
张清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他的魂魄没有被困,应该已经去地府了。现在可能在排队等待轮回,也可能因为生前功德,已经转世了。”
“转世了……”阿雅喃喃,“那也好……他这辈子太苦了,下辈子希望能投个好人家。”
她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当时没跟你们走,留在山里会怎么样。也许过几年,嫁个山里人,生几个孩子,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后悔了?”
“不后悔。”阿雅摇头,“爷爷让我跟着你,肯定有他的道理。而且……”
她抬起头,看着张清玄:“我觉得你们在做很重要的事。虽然我不太懂,但我知道,那些害人的东西如果不除掉,会有更多人遭殃。”
张清玄看着她。夜色里,这姑娘的眼睛很亮,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纯朴和坚定。
“你爷爷把你教得很好。”他说。
阿雅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苦涩:“可惜我没能多跟他学几年。我们土家族有很多老手艺,老方子,现在会的人越来越少了。我爷爷那一辈人还会,到我这一辈,好多都失传了。”
“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张清玄说,“不是土家族的,是道家的东西。虽然路子不同,但道理相通——都是治病救人,祛邪安神。”
阿雅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张清玄点头,“不过得从基础开始。明天早上,我教你认几个基础的符文,还有怎么感受‘气’。”
“谢谢张大哥!”阿雅开心地说。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阿雅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对了,这个给你。”
张清玄接过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片干枯的叶子,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这是‘安神草’,我们山里特有的。”阿雅说,“晚上泡水喝,能安神助眠。我看你最近总是熬夜,眼睛里有血丝。”
张清玄看着手里的草药,又看看阿雅,最后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阿雅站起身,“那我回去睡了,张大哥你也早点休息。”
她回了小屋。张清玄拿着那包安神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夜风更凉了。
他抬头看向夜空。城市的夜空看不到几颗星星,只有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散发着清冷的光。
镜阵在运转,吴文渊在行动,玄冥的阴影在逼近。
但这一刻,在这小小的扎纸店后院,竟然有种难得的宁静。
张清玄回到楼上。他没有泡安神草,而是把草药收好,放在抽屉里。然后他盘膝坐在蒲团上,开始打坐。
星火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经过这段时间的恢复和实战,他的实力已经恢复到过去的七成左右。丹田处的那点金色光芒稳定而明亮,像一颗小小的太阳。
但还不够。
面对玄冥,面对那个能把茅山搅得天翻地覆的大师兄,七成实力远远不够。
更何况玄冥背后还有鬼王——那个连地府都忌惮的存在。
张清玄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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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胖子果然买了新鲜的小黄鱼。
厨房里传来滋啦滋啦的油炸声,香气飘满整个扎纸店。张清玄下楼时,看到阿雅已经在后院跟着陈子轩认草药了。
“这是金银花,清热解毒的。”陈子轩拿着一株干草药讲解,“这是薄荷,能疏散风热,清利头目……”
阿雅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
胖子从厨房探出头:“老板,小黄鱼炸好了,海鲜粥也熬上了!再过十分钟就能吃!”
“嗯。”张清玄在柜台后坐下,打开手机。
有几条未读信息。
一条是林瑶发来的:“吴文渊的海外记录有进展,今天中午见面聊?”
一条是陈静薇发的:“深岩资本今天上午开董事会,我会找人留意吴天明的动向。”
还有一条是陌生号码,但张清玄认得——是秦岳。
“张先生,方便时回电话。有急事。”
张清玄看了看时间,早上七点半。他拨通了秦岳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张先生,抱歉这么早打扰。”秦岳的声音有些疲惫,“出事了。”
“什么事?”
“周边三个城市,昨晚同时出现了‘镜类灵异事件’。”秦岳说,“一个是商场卫生间镜子里的鬼影,一个是老宅梳妆台镜子半夜发光,还有一个更离谱——一整面玻璃幕墙,倒映出的不是街景,是民国时期的街道。”
张清玄眉头紧皱:“同时出现?”
“对,都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秦岳说,“我们的人去查了,三个事件现场都找到了类似的东西——刻着符文的镜子碎片,还有……”
他顿了顿:“右手虎口有疤的人出现过的痕迹。”
张清玄握紧了手机。
棋局,真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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