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抉择前夕
夜幕降临，古城被温柔的黑暗笼罩。
扎纸店里灯火通明。胖子在厨房忙活着最后的晚餐——明天就要进山，今晚这一顿得吃好点。灶台上炖着腊猪蹄，咕嘟咕嘟冒着油亮的泡泡；竹笋炒腊肉在锅里翻滚，香气霸道地占领了整个一楼。
张清玄坐在桌边，手里翻着那本《巫神纪事》。书页已经泛黄，有些地方被虫蛀了，但古苗文的笔迹依然清晰。阿雅坐在他对面，正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做注译。
“张先生，你看这里。”阿雅指着其中一页，“关于落雁峡的描述——‘峡深百丈，中有寒潭，潭水常年不冰，却冷彻骨髓。每逢月圆之夜，潭中便有女子哭声，闻者心碎’。”
“女子哭声？”张清玄抬眼。
“嗯。”阿雅点头，“书上说，那是古代一个苗族女子的魂魄。她爱上了土司的儿子，但因为是平民，被强行拆散。女子在落雁峡跳潭自尽，死后魂魄不散，每逢月圆就会哭泣。后来土司请了巫师做法，把她的魂魄封在潭底，作为祭祀‘哀’情绪的容器。”
陈子轩从楼上下来，刚好听到这段：“所以落雁峡的节点，核心就是那个女子的魂魄？”
“应该是。”张清玄合上书，“鬼王收集七种极致情绪，‘哀’对应的就是极致的悲伤。一个为爱殉情、魂魄被困数百年的女子，她的悲伤……确实够资格成为节点核心。”
厨房里传来胖子的声音：“开饭了开饭了！都过来搭把手！”
四个人起身帮忙。胖子的手艺确实不错——腊猪蹄炖得软烂，竹笋吸饱了汤汁；还有一锅菌菇鸡汤，用的是本地野生的松茸和鸡枞菌；清炒的野菜碧绿鲜嫩，看着就开胃。
凌薇最后下楼。她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扎在脑后，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但眼睛里藏着心事。
五个人围坐一桌，谁也没先动筷子。
“怎么了这是？”胖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吃饭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张清玄拿起筷子：“吃吧。”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偶尔有胖子劝菜的话语。腊猪蹄确实炖得好，肥而不腻，皮糯肉烂；竹笋脆嫩，带着腊肉特有的咸香；菌菇鸡汤鲜美得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
但气氛就是不对。
吃到一半，凌薇放下筷子：“我明天回茅山。”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厨房里只有灶上的火还在轻轻跳动。
“想好了？”张清玄问。
“想好了。”凌薇低着头，“掌门亲自传讯，我不能不回。而且……茅山现在的情况，我也放心不下。师父闭关多年，几位长老各怀心思，大师兄的事暴露了太多问题。如果连我都不回去，茅山就真的……”
她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阿雅小声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凌薇抬起头，眼神坚定，“等汇报完湘西的情况，我会向掌门申请，带一批可靠的师兄弟过来。鬼王的事不止是湘西的事，是整个道门的事，茅山不能袖手旁观。”
陈子轩犹豫了一下：“可是凌薇师姐，你回去的话……会不会有危险？我是说，如果茅山内部真的有问题……”
“我知道。”凌薇笑了笑，有些苦涩，“但那是我的师门。就算有问题，我也得回去面对。三年前我已经逃过一次了，这次不能再逃。”
张清玄没说话，只是给她夹了块猪蹄：“多吃点，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下顿热饭。”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凌薇眼圈一红。她赶紧低头扒饭，掩饰情绪。
饭后，胖子收拾碗筷，陈子轩和阿雅去研究地图。张清玄和凌薇走到院子里，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
夜色很浓，星星很亮。古城已经睡了，只有远处沱江的水声隐约传来。
“师兄。”凌薇轻声开口，“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说。”
“三年前……大师兄陷害你的事，我后来查过。”凌薇看着自己的手，“我发现了一些东西。大师兄的房间里，藏着一些不该有的东西——邪术典籍，还有和境外组织的通信。”
张清玄转过头：“你告诉师父了吗？”
“告诉了。”凌薇声音更低了，“但师父说……证据不足，不能轻下结论。他还让我不要再查，说会影响师门团结。”
“然后呢？”
“然后我就没再查了。”凌薇苦笑，“现在想想，我太懦弱了。如果当时坚持查下去，也许大师兄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张清玄沉默了很久。
“不怪你。”他最后说，“玄冥要走的路，谁也拦不住。就算三年前被揭穿，他也会找别的机会。有些人的心魔，是从根上就有的。”
凌薇抬起头，星光落在她脸上：“师兄，你恨大师兄吗？”
“恨。”张清玄回答得很干脆，“但不只是恨。”
他看着远处的山影：“我更想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条路。茅山的大师兄，未来的掌门，为什么要投靠鬼王，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只是追求力量吗？还是有什么别的……我们都不知道的原因。”
夜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
“师兄。”凌薇忽然问，“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和大师兄对上，会杀了他吗？”
这个问题很残忍，但必须问。
张清玄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过了很久，他才睁开眼：“看情况。”
“看情况？”
“如果他还有救，我会留手。”张清玄说，“如果他彻底堕落了，我会杀了他。但在这之前，我想听他说说——为什么。”
凌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直到胖子从屋里探出头：“老板，秦队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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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岳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三十来岁的女人，短发，干练，穿着便装但站姿笔直，一看就是军人出身。另一个是四十多岁的男人，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手里提着个黑色箱子。
“张先生，打扰了。”秦岳介绍，“这两位是异管局总部的同事——苏妍，情报分析专家；李文博，民俗学和神秘学顾问。”
苏妍上前一步，伸出手：“张先生，久仰大名。您在古城的行动，我们已经收到报告了。很精彩。”
她的手很有力，握手的姿势标准得像训练过无数次。
张清玄和她握了握手：“坐吧。胖子，泡茶。”
五个人在客厅坐下。胖子端来茶具，开始烧水泡茶。陈子轩和阿雅也从楼上下来，安静地坐在一边。
李文博打开黑色箱子，里面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些文件。他推了推眼镜：“张先生，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和您同步一些情报。关于落雁峡，我们掌握的信息可能比您想象的多。”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卫星图。那是落雁峡的俯瞰图，峡谷像一道巨大的伤疤，横亘在山峦之间。图像是热成像的，可以看到峡谷底部有一片异常的红色区域。
“这里。”李文博指着红色区域，“能量读数异常高。根据我们的监测，从三天前开始，这里的能量就在持续上升。昨晚达到峰值，已经超过了安全阈值。”
“安全阈值是多少？”张清玄问。
“这么说吧，”李文博切换了一张图，“古城镜阵的能量峰值，大概是这个数值的三分之二。”
客厅里安静了一瞬。
古城镜阵覆盖整个古城，困住了数千亡魂。而落雁峡的能量，居然比那还要高三分之一。
“原因呢？”张清玄脸色凝重。
“我们分析了几种可能。”苏妍接过话头，“第一，落雁峡的节点比古城更古老，积累的能量更多。第二，这个节点可能已经接近‘成熟期’，随时可能激活。第三……”
她顿了顿：“第三，可能有人为加速。”
“玄冥？”陈子轩脱口而出。
“可能性很大。”秦岳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玄冥在湘西的活动很频繁。除了古城和落雁峡，我们监测到至少还有三个地方有异常能量波动——雾隐山、黑风岭、还有……”
他看向张清玄：“鬼哭岭。”
杨晓雯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听到“鬼哭岭”三个字，身体明显一颤。
“鬼哭岭的情况怎么样？”张清玄问。
“最复杂。”苏妍调出另一张图，“这里的能量读数不稳定，时高时低。但监测到有明显的生命迹象——不是动物，是人。而且不止一个。”
“能确定位置吗？”
“大致范围可以。”李文博在地图上圈出一个区域，“这片山谷。但具体位置不行，那里的磁场异常，干扰太强。”
杨晓雯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个区域：“我妹妹……就是在那里失踪的。”
所有人都看向她。
“三个月前，小雅说要去采一种稀有的草药，叫‘七叶还魂草’。她说只有鬼哭岭深处才有。”杨晓雯声音哽咽，“我劝她别去，但她不听。她说采到药就能卖大价钱，就能治好阿妈的病……结果一去就没回来。”
阿雅走过去，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张清玄看着地图，眉头紧锁。鬼哭岭、落雁峡、雾隐山、黑风岭……七个节点，现在已经明确了四个。剩下的三个，估计也不会太远。
“秦队长。”他抬起头，“异管局打算怎么做？”
“我们已经在调派人手。”秦岳说，“但湘西地形复杂，山区太多，人手根本不够。而且……说实话，对付这种级别的灵异事件，普通队员去了也是送死。”
他顿了顿，看向张清玄：“所以上面决定，和您深度合作。我们会提供情报支持、物资支持，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提供火力支援。但具体行动……得靠您。”
这话说得很直白。异管局承认自己处理不了，所以来找外援。
张清玄没有立刻答应。他端起茶杯，慢慢喝着。茶水有点烫，但香气很足，是本地的高山云雾茶。
“合作可以。”他放下茶杯，“但有条件。”
“您说。”
“第一，行动由我指挥，你们的人要听安排。”张清玄说，“第二，所有情报要实时共享，不能隐瞒。第三，如果遇到玄冥或者他手下的人，怎么处理我说了算。”
秦岳看了看苏妍和李文博，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以。”秦岳点头，“我们会派一个小队配合您，队长是苏妍。她经验丰富，能力也够。”
苏妍站起身，向张清玄敬了个礼：“张先生，请多指教。”
张清玄摆摆手：“不用这么正式。胖子，给客人安排住处。明天一早，我们出发。”
“是！”胖子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老板，那凌薇师姐……”
所有人都看向凌薇。
凌薇站起来，脸色平静：“我明天跟秦队长他们一起走。先回省城，然后回茅山。等我汇报完情况，会尽快带人回来。”
这个安排很合理。秦岳他们的车回省城，凌薇可以搭顺风车。
事情就这么定了。
送走秦岳三人后，扎纸店里又恢复了安静。胖子在厨房收拾，陈子轩和阿雅在研究地图，凌薇回房间收拾行李。
张清玄一个人走到院子里，点了一根烟。
他很少抽烟，但今晚想抽一根。烟草的味道辛辣而真实，让人清醒。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胖子，端着一碗热汤。
“老板，喝点汤吧。我加了点黄芪和枸杞，补气的。”
张清玄接过汤碗。汤还是温的，香气扑鼻。他喝了一口，味道很好。
“胖子。”他忽然说，“这次进山，可能会很危险。”
“我知道。”胖子在他旁边坐下，“但咱也不是第一次了。鬼屋、凶宅、古战场……哪次不危险？不都过来了吗？”
“这次不一样。”张清玄看着夜空，“玄冥在暗处，鬼王在背后。落雁峡的节点随时可能激活，鬼哭岭情况不明。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我现在的实力，只恢复了三成。”
胖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三成也够用了。老板你是不知道，你现在在我们眼里就跟神仙似的。古城那么大的镜阵，你说破就破了。落雁峡再厉害，还能比那厉害？”
这话说得朴素，但莫名让人心安。
张清玄看了胖子一眼：“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能咋办？”胖子摊手，“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别往心里搁。这是我爸说的。他老人家种了一辈子地，没啥大道理，但这话我觉得挺对。”
张清玄笑了，难得的真心实意的笑。
他把汤喝完，碗递给胖子：“明天早点起，做顿好的。进山之后，可能就吃不上热饭了。”
“得嘞！”胖子接过碗，“保证让大伙吃得饱饱的！”
胖子回屋了。院子里又只剩下张清玄一个人。
他抬头看着星空。湘西的星空格外清澈，银河像一条发光的带子，横跨天际。古人说，观星可以知天命。但他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
只知道，前路艰难。
但再艰难，也得走。
因为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有些债，总得有人去讨。
他掐灭烟头，转身回屋。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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