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在炕沿上缝着东西，我裹着洗得发软的碎花被，凑到姥姥身边，胳膊肘蹭到了她腿上的裤子。
“姥姥姥姥，你给我讲个吓人的故事呗，明天我们还得开故事会呢！”
姥姥手里的针在头发上蹭了蹭，抬眼瞅了瞅窗外，月亮被云遮了大半，院里的老榆树影子跟张爪子似的扒在窗纸上。
“你这孩子，白天听了那么多，晚上还不怕做噩梦？”她嘴上这么说，却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炕角，往我这边挪了挪，声音压得低了些。
“那我就给你讲个“李家洼子蛇仙讨封”的事，是你姥姥我年轻时候亲身遇着的。
我赶紧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双眼睛，连呼吸都放轻了。
姥姥的声音混着煤油灯偶尔的噼啪声，在静悄悄的夜里听着格外清楚：
“那时候我刚跟着师傅学看事儿，还没正式出马。
有年夏天，村里李家婶子的小子突然得了怪病，白天昏睡，晚上就坐起来哭，嘴里还念叨“要红布，要鸡”。
李家婶子找了好几个先生都没用，最后才托人来求我。
“我背着师傅给的黄布包，跟着李家婶子往李家洼子走。
那地方偏，路两旁全是半人高的，草叶上的露水把裤脚都打湿了。
快到李婶子家的时候，路过一片老槐树林，就听见林子里有“簌簌”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草里爬。
我当时没在意，刚要往前走，就看见前头的土路上盘着条大蛇，有擀面杖那么粗。
浑身是黑底白花，脑袋上还顶着块红印子，正抬着头盯着我看。
姥姥顿了顿，伸手把灯芯捻小了点，屋里的光一下子暗下来，墙上的影子缩成一团，倒是像那条盘着的大蛇。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遇上东西了。
我师傅教过我，遇上通人性的仙儿，不能慌，也不能乱说话。
那蛇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了，你猜他说啥？
我攥着被子的手紧了紧，喉咙里发不出声，只能使劲摇头。
姥姥的声音又沉了些：“它说，小姑娘，你看我像人还是像仙？”
这就是讨封，要是说像人，他就得再修百年；要是说像仙，它就能得道，还得记着你的恩情。
可要是说别的，它就会缠上你，让你家宅不宁。
“我当时手心全是汗，脑子里飞快地转。
我师傅说过，蛇仙讨封，得顺着它的意，可也不能让它觉得你好欺负。
我就对着它鞠了个躬，，说，看您头顶红印，身覆银花，定是要得道的蛇仙，只是我今日有急事要去救人，还望仙儿行个方便”
那蛇听完，脑袋点了点，尾巴在地上扫了扫，就慢悠悠地爬进槐树林里了，爬过的地方，草都往两边倒，倒是像给我让路。
“后来我到了李婶子家，一进门就看见那个小子躺在炕上，脸色发青，嘴角还挂着白沫。
我掀开他的衣服一看，后腰上有圈红印子，跟蛇缠过似的。
我赶紧拿出黄布包里的香灰，和着井水调成糊状，抹在他后腰上。
一张贴在炕头，还有一张烧成灰兑水给他喝了。
“折腾到后半夜，那小子突然哼了一声，醒过来了，说梦见有条大蛇缠着他，要他给红布和鸡。
我这才明白，是那蛇仙想借那小子要供品。
我跟李婶子说，赶紧找块红布，杀只公鸡，去槐树林里摆个供桌，跟蛇仙说清楚，以后会常给它上供。
李婶子赶紧照做，第二天那小子就好了，再也没犯过病。”
“姥姥，那蛇仙后来还来找过你吗？”我小声的问。
姥姥笑着说：赶紧睡觉，明天早上早点起，跟同学玩的时候注意点，别往偏僻的地方去。”
我虽然害怕，可还是惦记着明天的故事会，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可脑子里全是刚才姥姥讲的蛇仙讨封的故事，翻来覆去半天都没睡着。
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听见院外又传来一声狗叫，特别凄厉，像是受了惊，接着就没声了。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起床，姥姥已经做好了早饭，是玉米粥和咸菜。
吃饭的时候，我跟姥姥说昨晚没睡好，姥姥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个红布包，里面包着个小桃木片，“把这个揣在兜里，别丢了，能挡点邪气。”
我赶紧接过来，塞进书包里。
到了学校，远远就看见小五子、月月和小霞在操场的柴火垛旁等着，唯独没见小超。
“小超咋没来？”我问小五子。小五子挠了挠头，“不知道啊，刚才我去他家门口喊，没人应，他家门还虚掩着。”
我们几个心里都有点慌，小超平时最守时，从来不会迟到。
小霞说：“要不咱去他家看看？”我们点了点头，顺着土路往小超家走。
小五子说我们不如边走边讲鬼故事吧，大白天的还不吓人。
“我们点了点头”我先开了头，把昨晚姥姥讲的蛇仙讨封的事说了一遍。
小五子听的眼睛都直了，“真的假的？蛇还能说话？”我刚要说话，这时就到了小超家的门口。
走到院门口，果然看见大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连平时总叫的鸡都没声。
小五子推了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
“小超！你在家吗？”小武子喊了一声，没人答应。
我们走进院里，看见屋门也是开着的，屋里的桌子上还放着半块玉米饼子，像是没吃完的早饭。
“小超？”月月小声喊了一句，声音有点抖。
突然，小五子指着西厢房，“你们看，那窗户咋开着？”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西厢房的窗户确实开着，窗帘被风吹得飘了起来。
小超家的西厢房平时堆杂物，很少有人去。
小霞走在最前面，慢慢靠近西厢房，我们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东西——
我攥着兜里的桃木片，小五子攥着个石头，月月攥着她的书包带。
走到西厢房门口，小霞推了推门，门没锁，一下子就开了。
里面堆满了旧箱子和玉米杆，光线很暗。“小超，你在这儿吗？”
小霞喊了一声，突然，我们听见角落里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
“谁在那儿？”小超的声音！我们赶紧跑过去，就见小超蹲在角落里，抱着头，身子直发抖。
“小超，你咋了？”我蹲下来问。小超慢慢抬起头，脸色白得跟纸似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小五子拍了拍他的背，“你别吓我们啊，到底咋了？”
小超咽了口唾沫，声音沙哑地说：“昨晚……昨晚我家来了个老太太……”
我们都屏住呼吸，听他接着说。
“昨天晚上我爸值夜班，就我一个人在家。
我写完作业刚要睡觉，就听见院门口有脚步声，我以为是我爸回来了，就去开门，结果门口没人。
我刚要关门，就看见墙根底下站着个老太太，穿件灰布褂子，头发花白，脸白得吓人。”
“我问她找谁，她不说话，就盯着我看，眼睛直勾勾的，像是能看透人似的。
我有点害怕，就想关门，她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她的手特别凉，跟冰似的！
我想喊，可嗓子像被堵住了，喊不出声。
她拉着我往西厢房走，我脚都软了，只能跟着她走。”
小超的声音越来越抖，月月已经吓得往我身后躲了。
“到了西厢房，她指着墙角的旧箱子，让我打开。
我不敢不听，就去开箱子，箱子特别沉，我费了好大劲才打开。
里面啥都没有，就有件蓝布衫，跟我上次听我爸说的，那个偷鸡的老太太穿的一样！”
“我刚要问她想干啥，她突然就不见了，就跟没出现过似的。
我吓得赶紧跑出西厢房，躲在屋里，不敢出声。
直到天亮，我都没敢睡觉，刚才听见你们喊我，我才敢出来。”
小超说完，抱着头又开始发抖。
我们都吓傻了，小五子手里的石头“啪嗒”掉在地上，月月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那老太太……是不是就是你爸说的那个偷鸡的？”我小声问。
小超点了点头，“我觉得是，她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小霞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听我姑婆说，要是遇着不干净的东西，得找会看事的人看看，不然还会来找你！”
我们一下子就想到了姥姥，我赶紧说：“我姥姥会看事，要不咱去找我姥姥吧？”
小超赶紧点头，我们扶着他，往我家走。
路上遇见不少村民，看见我们脸色不好，还问我们咋了，我们都没敢说。
走到我家院门口，就看见姥姥在院里晒玉米，看见我们扶着小超过来，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姥姥，小超昨晚遇着不干净的东西了！”我赶紧说。
姥姥放下手里的木耙，走过来摸了摸小超的额头，又看了看他的手，眉头皱了起来。
“先进屋再说。”
进了屋，姥姥让小超坐在炕沿上，给他倒了杯热水。
小超把昨晚的事又说了一遍，姥姥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那老太太是村东头坡上埋的，姓王，活着的时候爱偷东西，死的时候没穿好衣服，心里有怨气，总出来晃悠。
上次偷鸡是想找点吃的，这次找你，是因为你爸上次去她坟上看，动了她坟前的供桌，她记仇了。”
“那咋办啊姥姥？她还会来找我吗？”小超急得快哭了。
姥姥从里屋拿出个黄纸包，里面包着些香灰和米粒，“你拿着这个，回家撒在西厢房的门口和你家院门口，再把你家的灶王爷像擦干净，点炷香，跟灶王爷说句软话，让他多照应着点。
今晚我去你家看看，把她送走。”
小超赶紧接过黄纸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谢谢姥姥！”姥姥又嘱咐道：“今天别去别处，就在家待着，晚上别出门，等我过去。”
小超点了点头，我们送他回家，帮他把香灰和米粒撒好，又帮他擦了灶王爷像，点了炷香。
看着小超家的烟囱冒出烟，我们才放心地回学校。
路上，小五子说：“幸好有你姥姥，不然小超可咋办啊？”月月也说：“是啊，太吓人了，以后晚上我再也不敢出门了。”
我摸了摸兜里的桃木片，想起昨晚姥姥讲的故事，还有窗外的脚步声，心里还是有点怕。
可又觉得，有姥姥在，好像再吓人的东西，都不用怕了。
小霞说：“今晚姥姥去小超家，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姥姥可能不让我们去，太危险了。”
小五子说：“那咱们就在小超家院外等着，看看情况，要是有啥动静，也能帮上点忙。”
我们都点了点头，约定好晚上吃完饭就去小超家院外等着。
晚上，太阳刚落山，我们就偷偷溜到小超家院外，躲在墙根底下。
过了一会儿，就看见姥姥背着个布包过来了，手里还拿着把桃木剑。
姥姥进了小超家，没过多久，就听见屋里传来姥姥念叨的声音，还有点香的味道。
我们屏住呼吸，听着屋里的动静。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屋里的声音停了，姥姥走了出来，对着小超家的院门口撒了点东西，又在墙上贴了张黄纸。小超送姥姥出来，脸上的气色好了不少。
姥姥看见我们躲在墙根下，没生气，反而笑了：“你们这几个孩子，胆子还真大。”“姥姥，那老太太送走了吗？”我问。
姥姥点了点头，“送走了，她答应以后不再出来晃悠了。以后你们晚上别再到处跑，尤其是村东头的坡，别去。”
我们都点了点头，跟着姥姥回家。
路上，月光照在土路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五子说：“今天这事，比咱们讲的所有故事都吓人！”小霞也说：“是啊，以后再也不敢随便听恐怖故事了，太真实了。”
回到家，姥姥给我们煮了点糖水，让我们喝了暖暖身子。
“以后别总想着听恐怖故事，那些东西听多了，容易招东西。”
姥姥说。
我们都乖乖点头，喝着糖水，觉得心里暖暖的。
躺在床上，我想起今天发生的事，虽然吓人，可也觉得很神奇。
姥姥就像个超人，什么吓人的东西都能对付。
我摸了摸兜里的桃木片，又想起小超害怕的样子，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随便去偏僻的地方，也不再总想着听恐怖故事了。
窗外的月亮又出来了，照在窗纸上，老榆树的影子不再像张爪子，反而像是在守护着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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