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气?
陆沉着实没料到,仅仅是猎获一头黄羊,竟能触发山海印,降下如此际遇?
“这奖励,未免来得太草率了些?”
他心中微感诧异,下意识地内视识海。
只见那枚悬于心湖之上的山海小印,此刻正散发着温润的光华。
更奇异的是,印身周遭竟氤氲着一团团朦胧的、不断流转的微光。
凝神细观,那光晕之中,竟似有活物般游走着细密的、形如龙蛇的玄奥符文,闪烁不定,带着难以言喻的神秘韵律。
“命数?我的命数在显照了?!”
陆沉瞬间明白过来。
沈爷曾对他提过,一旦经高人批命点破天机,自身被迷雾笼罩的命数命格便会逐渐显化。
只是这显化的过程因人而异,快则数日,慢则数年,全无定数。
“是了!恰逢正印山海凝聚成形,气机交感,而我此番入山狩猎,其行其神,冥冥中竟暗合了山海巡狩山泽、搏杀精怪的某种真意,这才引得正印共鸣,降下‘中赏’?”
陆沉心思通透,瞬间理清缘由。
旋即,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涌上心头。
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命数命格,究竟是何等模样?
他之前也曾尝试以【看命】之术窥探自身,在镜子里看去,却如同雾里看花,始终模糊不清。
如今得沈爷批命点破,便如同顽石开窗,终于得以一窥内里乾坤!
“等我回去之后再来细看!”
陆沉压下心中急切。
猎物既得,此行目的已成。
他轻抖缰绳,宝马通灵,立刻会意,发出一声轻嘶,矫健的身躯一个旋身,四蹄踏动,载着主人与猎物,朝着来路营地疾驰而去。
营地篝火熊熊,肉香四溢。
众人已将从仆役手中接过处理好的野味,架在火上炙烤。
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
陆沉将黄羊交给陈玉麟家的厨子处理,很快,鲜嫩的烤羊肉也加入了盛宴。
围坐篝火旁,陆沉才真切感受到这些“安宁县二代”们的底蕴。
除了负责杂役的健壮仆从和马夫,不少人竟还带着手艺精湛的随行厨子,身边低眉顺眼、容貌清秀的婢女,负责斟酒布菜,伺候得无微不至。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络。
一位面皮白净、带着婢女的孙姓公子,借着酒意,笑嘻嘻地朝陆沉举杯:“陆哥儿年少有为,英姿勃发,不知家中可曾为哥儿许下亲事?可有中意的姑娘?”
此言一出,旁边立刻有人起哄:
“哟!孙老三!莫不是想把自家妹子介绍给陆哥儿?”
“哈哈哈!我看孙三哥是动了做媒的心思!”
“陆哥儿洁身自好,武艺高强,前途无量,自然是难得的良配!哪像你,整日流连花街柳巷,身子骨都快被掏空了!”
面对众人的调笑,陆沉只是端起酒杯,笑呵呵地抿了一口,并未接话。
他专注地撕扯着手中金黄流油的烤羊腿,肉质鲜嫩,火候恰到好处,滋味确实不错。
娶妻?成家?
陆沉心中毫无波澜。
他才多大年纪?
满打满算,不过是个刚褪去几分青涩的少年郎。
传宗接代,延续香火?那至少也该是及冠之后才需考虑的事情。
爷爷在世时常说,男儿志在四方,当先立业,方可成家!
他深以为然。
功名未立,家业未稳,谈何成家?
篝火燃尽,星斗满天。
众人或钻进帐篷,或裹着皮裘席地而眠。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众人收拾行装,互相道别。
陆沉翻身上马,与众人拱手作别。
他本来想着,再去拜一下梦中显圣的山神老爷。
如今已经备好了香烛贡物,便可以去诚心拜谒一番。
岂料天不遂人愿。
一连数日,窗外都是暴雨倾盆,黑沉沉的穹窿仿佛被捅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无尽的水流裹挟着雷霆之威,鞭挞着安宁县的山川大地。
屋檐下的水帘连成了白茫茫一片,街道成了浑浊的溪流,低洼处更是积成了泽国。
陆沉推开雕花木窗,望着院中积水没过石阶,檐角飞泻的水流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他浓眉紧锁,一声沉沉的叹息融入雨幕:“这雨何时才是个头?莫不是要把天都下塌了。”
如今他已经住在这宅院之中,且本身就有不少财货,至少吃喝不愁。
很难想象,若是他现在还住在雨师巷那小破屋子里,又遇到这般光景,他得要怎么样才能吃的上饭?
哪怕现在还不是冬日,这场连绵大雨之后,怕是也得有很多人遭殃了。
五六日的光景,雨势非但未歇,反而愈发狂暴。
城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皆道是触怒了行云布雨的龙王爷,才降下这等泼天灾祸。
直至第七日头上,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暴雨,才终于减缓,由倾盆之势渐渐变小。
第八日,铅灰色的云层终于薄了许多,久违的天光吝啬地洒落些许。
陆沉坐在宅邸花厅中用着简单的早饭。
黄征叹了口气,脸色凝重地说:“陆哥儿,咱安宁县这次可是遭了大殃了!”
他声音低沉:“那几日的暴雨成了山洪,不知冲垮了多少山脚下的村落寨子,死了不少人,惨不忍睹!”
“侥幸活下来的乡亲,家园尽毁,田亩无存,无奈之下都已经到了卖儿卖女才能求活的地步了。”
陆沉放下手中的青瓷碗,他缓缓摇头,也是一声轻叹。
“靠老天爷赏饭吃,便是这般。天时顺遂,尚能糊口,一旦天威震怒,生计断绝,家中却还有几张口等着米粮下锅……”
“最终,也只能走上这条绝路。”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厅堂。
“小家小户,便如这宝蛟江上飘摇的舢板,风平浪静时尚能随波逐流,一旦风浪骤起,潮水汹涌,顷刻间便是舟毁人亡的下场。”
雨虽停,更大的灾厄却已悄然蔓延。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无数失去家园,无家可归的难民,蜂拥着涌向相对安稳的安宁县城。
一时间,县城内外人满为患,街巷充斥着哀嚎与呻吟。
病重垂危者倒卧道旁,无人收殓的尸体在湿热的空气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
“发大灾了!真真是大灾之年!”
黄征再次沉重叹息,随即看向陆沉,眼中满是后怕,继而庆幸。
“若非当初跟了陆哥儿,就凭我那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习性,此刻怕不是也成了城外路倒尸,或是为了一口吃食,把自己卖给了哪家为奴为仆了。”
“对了,陆哥儿,张大娘听说也染了时疫,烧得厉害。她心里记挂着,怕把病气过给您,也不敢来宅子了。”
陆沉闻言,眉头微蹙。
他探手入怀,取了两锭足色的雪花白银递给一旁的王大娘:“王大娘,烦劳您去抓些治时疫的药来。”
他行事向来如此。
对身边亲近之人,力所能及之处,从不吝啬援手。
爷爷说过,行走世间,伸手可及的善意,纵使一时不见回报,终究不会落空。江湖路远,人情是暖,终会成刀兵难破的甲胄。
王大娘应声接过银子,匆匆而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王大娘才气喘吁吁地赶回,脸色却难看至极,手里只捏着可怜兮兮的五包药。
陆沉目光扫过那几包药,沉声问道:“王大娘,怎地只抓回这点药?”
王大娘脸上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叹气道:“陆爷!不是银子不够,是那回春堂黑了心肝了,那些个药材全都是坐地起价,翻着跟头地涨啊!”
“就这治疫最常用的麻黄汤,里头四味主药——麻黄、桂枝、杏仁、炙甘草,全都翻着倍的涨,这两锭银子,也就只够抓这五包了!简直是趁火打劫,丧尽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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