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米外,公民馆东侧琴房的窗帘微微一颤,像是被谁在里头屏住了呼吸。星玄的指尖还搭在怀表边缘,金属外壳的温度已经和掌心持平,但他没合上。屏幕上的红点不再跳动,而是凝成一团稳定的光斑,像烧尽的炭火中心最后一点暗红。
“他动了。”白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间夹着一张刚折好的纸鹤,翅膀边缘泛着冰晶的反光,“黑岩刚出门,手里攥着那张乐谱残页,走路跟去上坟似的。”
星玄没应声,只是把怀表收回内袋,作战服的领口自动收紧一圈。他刚才感知到的那一段精神空白——本该是杀意爆发前的真空——现在开始震动,频率和《月光》第一乐章的终止符完全同步。不是演奏,是倒计时。
“他不是逃,是赴约。”灵汐抱着小树,脚边的光晕轻轻晃动,像是水底的倒影被风吹皱,“那个叔叔……他知道要死了,但他还是往琴房走,一步都没停。”
“所以说这案子从头就不讲逻辑。”星玄抬步,“一个要杀人,一个等着被杀,警察来了都得查无此人。”
三人迅速逼近公民馆,沿途避开主路,贴着墙根移动。白中途停下,将纸鹤弹向空中,冰晶瞬间延展成微型探测网,捕捉到黑岩辰次正穿过前厅,脚步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他甚至没看监控。”白收回感知,“就像知道自己不会活着走出这栋楼。”
星玄站在琴房门外五米处,听见里头传来极轻的琴键触响——不是旋律,是试音。单音落下,间隔三秒,再落一个。像在调试一把即将行刑的铡刀。
门没锁。
他推门进去时,麻生成实正背对着他,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身前站着黑岩辰次。后者手里确实捏着那张残页,目光落在钢琴上,神情平静得不像面对凶手。
“你们来了。”成实没回头,声音像从一口井里捞出来的,“也是来听终章的吗?”
星玄脚步一顿。
这句话他听过类似的——上一次是在某个赛博朋克世界的地下拳场,一个选手在赛前对观众说:“别拍了,我这条命今天不打算带回去。”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在“活着”的序列里了。
“黑岩先生。”星玄往前半步,语气放得平缓,“你有妻子,有孩子,他们还在等你回家吃饭。”
黑岩终于动了动,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疲惫。
“我知道。”他声音沙哑,“所以我早上多亲了我女儿一下。”
成实的手指轻轻按下琴键,一个升c小调的音符在空气中震颤。
“我也留了信。”他轻笑,“让他们别恨我。毕竟……我爸爸也没放火。”
星玄瞳孔微缩。
这句话,是灵汐从麻生圭二灵魂碎片里听来的原话。他从未对外人提起过。
“你……怎么知道?”他问。
成实终于回头,眼神空得像被风刮过的荒原。
“你们以为我是来复仇的?”他摇头,“我是来收尸的。十二年前,我爸爸死了,我也死了。今天杀的不是你们说的‘凶手’,是最后一个还活着的证人——证明那场火不是意外的人。”
他抬起手,露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刀刃薄而窄,像是某种仪式用具。
“黑岩知道真相。他当年没作伪证,是他上司逼的。但他选择了沉默。所以……”他看向黑岩,“你也是共犯。”
黑岩点头,没反驳。
“我不逃。”他说,“我等这一天,等了十二年。”
星玄脑中警铃大作。系统任务是“让麻生成实放弃自杀”,可眼前这局面,根本不是阻止杀人能解决的。这个人不需要被救,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见证他“死亡”的人。
“你杀了他,任务也不会结束。”星玄说,“你真正想杀的,是你自己。但你还没死透,所以还得继续走这流程。”
成实怔了怔,随即笑了。
“你懂?”他声音有点抖,“你还真懂。”
“我不懂感情,但我懂系统。”星玄扯了下嘴角,“我见过太多人用‘赎罪’当借口,其实是不敢活着。你今天杀完人,明天就能心安理得跳海?那十二年前的火,烧的就白烧了。”
成实的手指在匕首上收紧,指节发白。
“那你告诉我,”他声音低下去,“我不杀他,我该杀谁?我爸的仇,谁来报?”
“没人该报。”星玄直视他,“你爸要的是你活着,不是你替他当判官。他最后一句话是‘别信黑岩’,不是‘杀了他’。”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
成实的手缓缓放下,匕首悬在半空。
就在这时,黑岩突然往前一步,主动将胸口对准刀尖。
“来吧。”他说,“别让孩子们等太久。”
成实猛地抬头,眼神剧烈波动。
“你……不怕?”
“怕。”黑岩笑了一下,“但我更怕十二年后,还要睁着眼看那场火。”
刀尖刺入。
没有挣扎,没有惨叫。
黑岩缓缓跪下,手里的乐谱滑落,正好摊在钢琴踏板上。血顺着匕首流下,一滴一滴,落在《月光》的谱面上,像某种诡异的休止符。
成实站着没动,手还握着刀柄,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
灵汐这时才走进来,赤足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蹲下,指尖轻轻碰了碰地面,感知到那股精神波动——不是杀戮的狂喜,也不是复仇的满足,而是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寂静。
像是棺材落土,封钉完成。
星玄闭眼,系统提示音准时响起:
【目标人物黑岩辰次死亡】
【任务进度:2\/3】
【剩余目标:让麻生成实放弃自杀,获得法律救赎】
他睁开眼,金瞳一闪而逝。
“你完成了仪式。”他对成实说,“但谢幕不代表剧终。观众离场了,戏还得演下去——你得决定,接下来是谢幕退场,还是……返场加演。”
成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加演?”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演什么?一个杀人犯的忏悔录?”
“演一个活人。”星玄上前一步,“不是凶手,不是儿子,不是替死鬼。就演你自己。哪怕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成实没说话,只是慢慢抽出匕首。黑岩的身体缓缓倒下,伏在琴键上,发出一个不规则的和弦,像是整首曲子最后的杂音。
灵汐抱着小树,轻轻哼起一段调子。
不是《月光》。
也不是任何已知的旋律。
像是某种回应。
成实猛地抬头,看向她。
“你……在唱什么?”
“他在听。”灵汐奶声奶气地说,“那个叔叔说,琴键太冷了,想摸点热的。”
成实的手抖了一下。
星玄立刻意识到——灵汐不是在传递信息,她是在模拟“倾听”。她在让成实知道,有人听到了他的演奏,哪怕曲子已经走调。
“你们……”成实声音发颤,“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报了。”星玄耸肩,“但警车要十分钟才到。我们选择在这十分钟里,多听你说几句真话,而不是等你变成档案里的一个名字。”
成实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真是怪人。”他松开匕首,任其掉在地上,“我以为……今天之后,就没人再跟我说话了。”
“话多着呢。”星玄掏出怀表,屏幕上的红点开始缓慢移动——是成实的精神频率,还在跳动,“你才杀了一个,系统显示任务还没完,说明你还有戏。”
白站在门口,袖口的千本微微震动。
“警笛声来了。”他说,“你打算怎么收场?”
成实低头看着黑岩的尸体,又抬头看向钢琴。
“我想……”他声音很轻,“弹完最后一个音符。”
他走回琴凳,坐下,手指放在键盘上。
星玄没拦他。
灵汐抱着小树,轻轻点头。
成实深吸一口气,按下最后一个和弦。
琴声响起,完整,清晰,像是十二年前那场大火前,父亲最后一次教他弹的那段旋律。
音符落定。
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
星玄刚想开口,灵汐突然抬手,指尖指向窗外。
“有人在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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