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的家,在镇子最西边的棚户区。那是一片用木板、油毡和破砖烂瓦胡乱搭建起来的聚居地,像一块长在镇子身上的、流着脓的烂疮。
陈九拖着尸体,走在狭窄湿滑的泥路上。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垃圾的酸腐味,以及家家户户煤炉里飘出的、呛人的煤烟味。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贫民区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他停在了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前。门板已经腐朽,上面贴着一张褪色的、不知道是哪一年的“福”字,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模糊的红色印记。
他没有敲门,只是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门板。
“咚、咚。”
声音不大,却像两记重锤,敲在了这间小屋死寂的心脏上。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一张女人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那是王老五的妻子,一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十岁的女人。她的头发枯黄,像一蓬乱草,脸上没有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两口干涸的古井,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看到陈九,又看到了他身后被麻绳拖着的、那具浮肿的尸体,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袋被丢在门口的垃圾。
“……回来了。”她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说,然后缓缓地拉开了门。
屋里的光线更暗,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汗臭和廉价白酒的味道扑面而来。陈九皱了皱眉,将王老五拖进屋内,随手放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三百。”他言简意赅,伸出了手。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从一个破旧的木箱子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零散的钞票。她一张一张地数,手指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粗糙变形。数了三遍,才确认了数目。
她将钱递给陈九。钱是潮湿的,带着一股汗味。
陈九接过钱,塞进口袋,转身就走。这是他工作的最后一环。钱货两讫,再无瓜葛。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人压抑的地方,回到江上,回到那片虽然死寂、却至少没有人间烟火气的江面。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一只冰冷、潮湿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气不大,却像一只铁钳,让他动弹不得。
是王老五的妻子。
陈九的心猛地一沉,他缓缓回过头,对上了女人那双依旧空洞的眼睛。但这一次,他从那片空洞的深处,看到了一丝……极度的恐惧。
“他……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女人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如果不是陈九离得这么近,根本听不清。她的嘴唇几乎没有动,那声音仿佛是从她喉咙深处直接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濒死的、冰冷的寒意。
陈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感觉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变得更加冰冷了。
“昨晚……”女人继续用气声说着,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尸体,仿佛在看一个最恐怖的怪物,“我听见屋里有……有三个人在打牌。”
三个人。
陈九的大脑嗡的一声。王老五一个人,那另外两个……是什么?
这是撞邪了。而且是撞上了极凶的邪祟。捞尸人最怕的,不是捞到浮肿的尸体,而是捞到这种“带东西”回来的尸体。这种东西,会跟着尸体,缠上他的家人。
陈九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转身就走,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这是规矩,也是自保;要么……管这件闲事。
他看了一眼女人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又看了看地上那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他没有多问,没有问那两个人是谁,没有问他们打了多久,更没有问他们说了什么。他知道,问得越多,知道得越多,自己陷得就越深。
他只是默默地挣开女人的手,从自己那个破旧的帆布工具包里,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他打开油纸,里面是白花生的糯米。
他走到门槛边,将糯米均匀地撒在了门内和门外。
这是捞尸人传下来的“退鬼”规矩。糯米属阳,能隔断阴阳,阻止屋里的东西跟着他出来,也阻止外面的东西再进去。这法子不一定能彻底解决问题,但至少能保他一时平安。
做完这一切,他头也不回地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他不敢回头,他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把这件糟心事,连同那三百块钱,一起扔进江里。
然而,就在他踏出门口,即将融入巷子黑暗的那一刻,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
声音,是从他身后那扇刚刚被他关上的木门里传出来的。
“哗啦……哗啦……”
那是麻将牌被洗牌时,骨与骨之间清脆的碰撞声。
紧接着,是一声若有若无的、仿佛带着无尽疲惫和解脱的叹息。
“胡了。”
陈九的脚步,猛地一顿。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冲到了天灵盖。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没有回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这片如同迷宫般的棚户区,一直冲到江边,直到冰冷的江风吹在脸上,他才敢大口地喘息。
他回头望去,那片棚户区在晨雾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安静得可怕。
他知道,王老五不是一个人在打牌。
那另外两个“牌友”,恐怕……就是跟着他一起回来的。
而他,陈九,把那两个“牌友”,亲手送进了王老五的家。
喜欢江上捞尸人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江上捞尸人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