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匹被墨汁浸透的黑布,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整条江。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远处镇子上几点微弱的灯火,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呼吸,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渺小和无力。陈九的乌篷船,就停泊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像一座漂浮在虚无中的孤坟。
他没有回家。
从老梳娘那间小黑屋里出来后,他就不敢回去了。他怕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五张被红绳锁住脚踝的、浮肿的脸。他更怕,那东西会顺着他的气息,找到岸上,找到他那间破败的小屋。
江上,至少还有水,能隔断一些东西。
他躺在船舱里,用一件破旧的棉袄裹紧身体,但那股寒意,却不是从皮肤表面来的,而是从骨头缝里,一寸寸地往外冒。老梳娘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聘礼……新郎……新娘……祭品……”
他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船顶那片乌黑的篷布。篷布上,有几处破洞,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透过破洞,能看到外面那片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黑暗。
他总觉得,水下有东西在盯着他。
那不是一种错觉。那是一种被锁定、被锁定的感觉,就像一个在黑暗森林里行走的猎人,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另一头更凶猛的野兽的猎物。那道目光,冰冷、黏腻,不带任何情绪,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声呼吸。他只能像一具尸体一样,静静地躺着,任由那股无形的压力,将他一点点地压垮。
不知过了多久,极度的疲惫和恐惧,终于战胜了紧绷的神经。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呜——哇——”
一阵唢呐声,将他从浅眠中惊醒。
陈九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他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船舱里,船外,依旧是那片死寂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是幻觉吗?
他松了口气,刚准备重新躺下,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他听清了。
那声音,不是从岸上传来的,也不是从邻船传来的。它……是从水下。从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漆黑中,渗透出来的。
先是唢呐,高亢的调子被水压得变了形,像是有人在用喉咙堵着喇叭口,发出一种呜咽般的、喜庆的悲鸣。紧接着,是笑声,那笑声很密集,很热闹,却空洞得像是从一个个破裂的瓦罐里发出来的,听不出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机械的、重复的回响。
然后,是敬酒声。是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却又沉闷,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
一场热闹的婚礼,正在他的船底,那片漆黑的江水中,举行着。
陈九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了。他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雕像,一动也不敢动。他不是害怕,而是已经超出了害怕的范畴,进入了一种极致的、近乎麻木的恐惧之中。
他听过很多关于江鬼的传说,但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近距离”地,亲耳“听”到一场阴间的婚礼。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热闹。他甚至能“听”到,有人在用一种尖细的、不男不女的嗓音,高声唱着:“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他的耳膜。
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像一个被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挪到船边,然后,缓缓地,低下了头,看向那片漆黑的江水。
江面很平静,像一块黑色的镜子,倒映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就在这时,他看到,在他的船影旁边,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的物体,正悄无声息地、缓缓地,从漆黑的江水中向上浮起。
它没有激起任何水花,就像一个幽灵,从另一个世界渗透了过来。
那是一张用油纸包裹的“请柬”。
油纸被江水浸泡得发亮,上面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它就那样静静地浮在水面上,仿佛已经等了他很久。
陈九的呼吸,停滞了。
他知道,这是给他的。
水下的那场婚礼,那些“宾客”,知道他在这里。它们给他送来了请柬。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被一种病态的好奇心所取代。他想知道,这请柬上,写了什么。
他颤抖着伸出手,用船桨,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油纸包,拨到了船边。然后,他俯下身,用冰冷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将它捞了起来。
请柬很沉,很滑,触感像是摸在一条冰冷的、涂满油脂的蛇身上。
他解开系在上面的细绳,打开了油纸。
油纸里面,是一张红色的、质地粗糙的纸。纸上,空空如也。
没有字,没有画,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根湿漉漉的、用头发编成的红绳,静静地躺在纸张的中央。
陈九呆呆地看着那根红绳,他明白了。
这不是请柬。
这是通知。
通知他,他已经收到了邀请。
通知他,下一场婚礼的新郎,或者……新娘,已经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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