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
这是陈九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他的肺像被火烧一样灼痛，眼前金星乱冒，四肢的肌肉因为缺氧而开始不自主地抽搐。他手中的绳索，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绳索的另一端，系着一个他从未谋面、却必须救下的女孩的重量。
但那股重量，正在被一股更庞大、更阴冷的力量，向下拖拽。
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踝，他的小腿，他的腰。那些手，冰冷、滑腻，像是泡在福尔马林里很久的标本，指甲又长又脆，像一片片玻璃碎片，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之中。
他不是一个人在向上游，他是被整条江的怨念，死死地拖向深渊。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一片由骸骨和黑影组成的、不断翻滚的死亡旋涡。他甚至能“看”到那些被拖拽的冤魂们，它们空洞的眼眶里，充满了对生者的嫉妒和憎恨。它们要把他留下来，留在这座水下“喜堂”，成为它们新的同伴。
绝望，像最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的心脏。
他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地被抽干。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蛛网缠住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都只是在徒劳地消耗自己最后一点生命。
就要结束了吗？
他爷爷手札上那三个血字，“必死无疑”，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回响。
就在他意识即将涣散，手臂再也使不上一丝力气的瞬间，他胸口那根被他紧紧抱住的铁钩，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
那根血红色的铁钩，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红光！
那光芒，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病态的搏动，而是一种充满了暴戾、凶煞、毁灭气息的、实质般的能量爆发！它像一颗在水下引爆的、小型的血色太阳，瞬间将周围那片漆黑的江水，染成了一片粘稠的、如同血浆般的赤红！
“呀——！”
那些抓住陈九的冰冷的手，在接触到红光的瞬间，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发出了无声的、凄厉的惨嚎。它们触手即溃，像被烈日暴晒的冰雪，迅速地消融、蒸发，化作一缕缕黑色的怨气，狼狈地缩回了黑暗之中。
整个水下“喜堂”，那无穷无尽的骸骨浪潮，仿佛遇到了天敌，纷纷向后退去。那些惨绿色的鬼火，在血光的映照下，变得黯淡无光，如同风中残烛。
陈九愣住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感觉到，一股滚烫的、充满了力量的暖流，从铁钩中涌出，流遍他的四肢百骸，驱散了那股几乎将他冻僵的阴寒。他那即将耗尽的力气，在这一刻，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些。
是铁钩！
是这根浸泡了黑狗血、常年与亡魂为伴的捞尸铁钩，它自身的“煞气”，在生死关头，被彻底激活了！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求生的本能，让他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双臂猛地发力，双腿疯狂地蹬踏，拉着绳索的另一端，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向着水面上那片唯一的光明，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哗啦——！”
他终于冲破了水面，带着满身的江水和血污，重重地摔在了自己的乌篷船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那混合着雾气和腐臭味的空气，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甘甜的美酒。他甚至来不及擦一把脸上的水，就立刻转身，双手死死地抓住绳索，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拉。
一个穿着红嫁衣的、湿漉漉的身影，被他一点一点地，从水中拉了上来。
是林瑶。
她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那诡异的微笑，却已经从她脸上消失了。她像一个普通的、落水的女孩，安静地躺在船板上。
陈九瘫倒在地，看着天空中那片被浓雾遮蔽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夜色，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
他活下来了。
他……把人救回来了。
他挣扎着爬到林瑶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在跳动。他松了一口气，然后，他的目光，被她脖子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住了。
在她的脖颈处，那个之前被黑色铁链锁住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印记。
那是一个被铁钩烙印下的、暗红色的印记。印记的形状，不是钩子的形状，而是一片片相互交叠的、如同龙鳞般的纹路。那纹路，仿佛是活物，在林瑶苍白的皮肤下，缓缓地、轻微地，搏动着。
陈九的心，猛地一沉。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想要触摸那个印记，却又不敢。那东西，给他一种极其危险、极其不祥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硌得他生疼。
他疑惑地伸进口袋，摸出的，却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湿漉漉的纸。
那张纸的材质，他很熟悉。
是他爷爷那本手札的纸张。
他愣住了，他记得清清楚楚，手札的最后一页，早就被人撕掉了。怎么会……
他颤抖着，将那张纸展开。
纸张很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但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得仿佛是刚刚写上去的。
那不是他爷爷的笔迹。
那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潦草、充满了疯狂和绝望的笔迹。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一种已经干涸变黑的、仿佛是血液的东西写成的。
陈九凑近了，借着远处那艘喜船上透来的、微弱的红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那行字。
“镇龙钩，非镇龙，乃引龙。”
“以血为引，可开归墟。”
陈九呆呆地看着这行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镇龙钩……引龙……
归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根已经恢复了乌黑色的铁钩，又看了看林瑶脖子上那片如同龙鳞般的印记，再看了看江中心那艘依旧灯火通明的、诡异的喜船。
他突然明白了。
他以为的“镇物”，根本不是用来镇压“水鬼”的。
它是一把钥匙。
一把用他的血，用林瑶的魂，去开启某个更恐怖、更庞大、更无法想象的……深渊的钥匙。
他不是破坏了规矩。
他只是……完成了规矩中，最关键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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