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这个词在陈九的脑海里，已经不带有任何英雄主义的色彩。它只意味着一件事：绝望。
他站在船头，身后是瑟瑟发抖的林瑶，身前是那个如同魔神般矗立在黑暗中的青具捞尸人。他手中的捞尸铁钩，那柄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沾染过江底淤泥和亡魂气息的铁器，此刻却轻得像一根稻草。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用蛮力对抗的敌人。
青具捞尸人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但无形的压力已经像一张巨网，将整艘船都笼罩了进去。空气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玻璃碴子，刮得喉咙生疼。江水不再流动，而是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琥珀，将他们凝固在其中。
“最后一次机会。”
青具捞尸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判决书。“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他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江水突然开始翻涌。那不是正常的波浪，而是像沸腾的沥青一样，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紧接着，十几只惨白的手臂从水下伸了出来，手臂上挂满了水草和滑腻的青苔。那不是士兵的“影子”，而是真正的、被操控的“水鬼”。
它们扒住船舷，发出“咯吱咯吱”的、如同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试图爬上船来。林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脸色惨白如纸。
陈九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这就是“规则系”世界的残酷——当你的“等级”不够时，你连掀翻棋盘的力气都没有。
他看了一眼老船长，发现老人只是低着头，紧紧握着船舵，浑浊的眼睛里一片死灰。他知道，老船长也帮不了他们。
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就在陈九的意志即将被彻底摧垮的瞬间，一阵悠远而空洞的钟声，从江面的尽头传来。
“当——”
那声音不像是人间任何寺庙的钟声，它低沉、厚重，仿佛直接敲击在人的灵魂深处。随着钟声响起，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些扒在船舷上的水鬼，动作猛地一僵，然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软软地滑回了水里，消失不见。
青具捞尸人那股强大的压迫感，也瞬间收敛了许多。他抬起头，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青铜面具下的眼神，似乎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是子时。
中元节的子时到了。
陈九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他想起了老船长的话，想起了那条被遗忘的航线。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一个在规则夹缝中求生的机会。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那枚滚烫的铜钱，奋力投向了江心。
铜钱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落入水中。
没有“扑通”声。
那枚铜钱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涟漪，瞬间消失不见。
然而，就在铜钱消失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风停了。
声音消失了。
连空气的流动都停滞了。
江面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平滑得像一块巨大的黑色镜子。天上的月亮，倒映在江中，那倒影清晰得令人心悸，却又诡异地凝固了，不再随着水波晃动，仿佛月亮被粘在了水面上。
紧接着，陈九感觉到了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诡异感觉。
船，没有动。
但是，他们周围的水，开始动了。
那股水流不是向下游流去，而是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缓缓地、坚定地，向上游倒流！
起初，那股力量很微弱，像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在牵引着他们。但很快，力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强。老船长的渔船开始不受控制地移动，不是靠风，不是靠桨，而是被那股倒流的江水，裹挟着，向着上游，向着那个禁忌的航路入口，驶去。
“啊……”老船长发出一声混合着恐惧和敬畏的叹息，他松开了船舵，瘫坐在地上。他知道，这股力量，不是凡人能够抗拒的。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从江水中弥漫开来。
那不是单纯的腥臭，而是一种混合了千年淤泥的土腥味、水草腐烂的酸味、无数尸体腐烂的尸臭味，还有一种……类似于古墓被开启时，那种尘封了千百年的、干燥而阴冷的尘埃味道。
这股气味浓烈得让人窒息，仿佛整条长江沉睡了千百年的“尸体”，在这一刻被彻底翻涌了上来，将它们积攒了所有岁月的污秽，尽数吐露在空气中。
陈九和林瑶死死地捂住口鼻，但那股气味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他们的鼻腔，刺激着他们的泪腺和神经。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江上，而是在一艘航行于巨大尸体内部血管的船上。
“不！”
青具捞尸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他似乎想追上来，但他的船刚一接触到那片倒流的江水，船体就发出了“滋滋”的、如同被强酸腐蚀的声音。他船上的一个手下，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一滴倒流的水，手臂上的皮肉就瞬间腐烂，露出了白骨。
这条倒流的航道，排斥着“活物”，或者说，排斥着没有被“选中”的活物。
青具捞尸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九他们的船，被那股神秘的力量越拉越远，最终消失在一片迅速升起的浓雾之中。
“归墟……我会在归墟等你！”
他的声音穿透了浓雾，带着无尽的怨毒和疯狂，在陈九的耳边久久回响。
陈九没有回头。他只是紧紧地抓着船舷，看着前方。
那片浓雾不是普通的雾气。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黄色，粘稠得像是熬化的猪油。它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船一驶入，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船体被水流推动时，那粘稠的、令人牙酸的“咕嘟”声。
他们逃离了眼前的猎人，却驶入了一个未知的、更加恐怖的屠宰场。
陈九看着身边脸色煞白、身体不住颤抖的林瑶，又看了看前方那片无边无际、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黄色浓雾，心中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更深的、坠入无边黑暗的冰冷。
他知道，真正的旅程，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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