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的声音，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在陈九的灵魂深处，骤然断裂。
那之后，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死寂。
没有风，没有声音，甚至连光线都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冷的固体。陈九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把碎玻璃，刮得他喉咙和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缓缓地，抬起头。
航道的尽头，到了。
在那里，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的城池，静静地，矗立在无尽的黑暗荒原之上。
那是一座……由白骨构成的城。
城墙是无数根巨大的、不知名巨兽的腿骨，交错堆砌而成。城楼是层层叠叠的人类颅骨，每一个空洞的眼窝，都像一只沉默的、凝视着这片虚空的眼睛。城门，则由两扇巨大的、完整的肋骨骨架拼成，上面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仿佛活物般蠕动的花纹。
整座城市，都散发着一种惨白的、冰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骨粉、尘土和千年腐朽的、干燥而呛人的气味。那气味，钻进鼻腔，刺激着泪腺，让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感到酸涩。
这，就是“归墟”。
所有航道的终点。所有灵魂的……坟墓。
在两扇巨大的肋骨城门前，站着两个“人”。
或者说，两个……“门卫”。
它们的身形，如同一座小山，矗立在城门两侧，将那本就宏伟的城门，衬托得更加渺小。它们是由无数骸骨，强行拼接、熔铸而成的巨像。
陈九能看到，它们的腿骨，来自某种长着三只关节的、如同巨蟒般的生物。它们的躯干，是由无数根人类的肋骨，像木桶般箍成的。它们的手臂，是野兽的肱骨，末端连接着人类的指骨，形成了一双巨大而狰狞的“手”。
而它们的头颅，则是一个由至少十几种不同生物的头骨碎片，胡乱拼接而成的、噩梦般的集合体。人类的颚骨，野兽的颅顶，未知生物的眼窝……所有的碎片，都被一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物质，粘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充满了痛苦和憎恨的、扭曲的脸。
它们的手中，各握着一柄巨大的、由不知名生物的腿骨磨制而成的……巨斧。那斧刃，在惨白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油腻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陈九推着那口沉重的棺材，拉着摇摇欲坠的林瑶，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两个骨卫的面前。
他停下了脚步。
他能感觉到，那两双由无数个眼窝碎片拼接而成的“眼睛”，正“看”着他。那不是视线，而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扫描”。
没有警告，没有言语。
就在陈九站定的瞬间，两个骨卫，同时，动了。
它们以一种僵硬而机械的、仿佛提线木偶般的姿态，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巨斧。
那动作，很慢，很沉重。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一阵“咔嚓、咔嚓”的、如同无数骨头在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巨斧，被举到了最高点。
然后，停顿了一秒。
下一秒，它们带着万钧之势，朝着陈九和林瑶，狠狠地，劈了下来！
“轰——！！！”
那不是风声。那是巨斧划破凝固的空气时，发出的、如同雷鸣般的轰鸣！巨大的阴影，瞬间，将他们两人，连同那口棺材，彻底笼罩。
陈九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被这股恐怖的威压，直接挤出来！
他不是龙傲天。他只是一个右臂重伤、精神疲惫的普通人。面对这种级别的攻击，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却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异常的、冰冷的……清醒。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个……“规矩”。
就像忘川河需要“船资”，无脸村害怕“镜子”，婴孩树林需要“不听不看”一样。
这，是“归墟”的最后一道门槛。一道……用死亡来解答的，谜题。
口令！
必须有一个口令！
是什么？
陈九的脑海里，疯狂地，闪过这一路上经历的一切。引路人的话语，那些破碎的线索，那些冰冷的规则……
“……引导每一个……误入此地的灵魂，走向他们既定的……‘终点’。”
“……‘归墟’的规则，已经被你打乱了……”
“……去吧，棋子。是时候……决定棋盘的归属了。”
终点……规则……归墟……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的大脑！
在这条充满了扭曲和诡异的航道上，所有的规则，最终都指向一个地方，一个目的，一个……根源！
所有的“规矩”，都是为了抵达这里！
那么，通过这最后一道门的口令，会不会就是……最简单，也最根本的那个词？
是这个地方的名字！
是所有灵魂的……终点！
“归墟！”
在巨斧那冰冷的、能冻结灵魂的锋刃，距离他的头顶，只剩下不到一寸的瞬间！
陈九，用尽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志，以及他那颗在恐惧和绝望中，被磨砺得无比坚韧的……灵魂，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却足以撼动整个世界的……嘶吼！
“归——墟——！！！”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柄带着万钧之势、足以将山岳都劈成两半的巨斧，就那样，突兀地、违反了一切物理定律地，停在了陈九的头顶一寸之处。
斧刃上散发出的寒气，吹得陈九的头发，根根倒竖。他甚至能闻到，那上面残留的、不知名生物的、淡淡的血腥味。
死寂。
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那柄悬停在陈九头顶的巨斧，开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向上抬起。
然后，那两个如同山峦般的骨卫，迈开了它们那由无数骸骨拼接而成的、僵硬的腿，向着两边，缓缓地，退开。
一条通往那片由白骨构成的、死亡之城的……道路，出现在了陈九的面前。
陈九，双腿一软，彻底地，瘫倒在地。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滩被彻底抽干了水分的烂泥。
他活下来了。
他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通过了这最后一道，用死亡来设下的……考验。
他抬起头，看着那扇洞开的、通往未知与恐怖的骨门，看着身旁那依旧沉默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林瑶。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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