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无影灯散发出冰冷的光芒，将中央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与帐篷外深沉的夜色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仿佛凝固，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偶尔传来的指令声。
手术，分两步，同时进行。
在帐篷的一端，由马保国主导，张浩协助，正在进行器官获取手术。李阳安静地躺在手术床上，生命体征由药物和设备维持着。气氛庄重而肃穆。这不是一场治疗，而是一场生命的交接仪式。
马保国的手稳如磐石，沿着胸骨正中切开，撑开胸骨，那颗健康、仍在自主搏动的心脏暴露在视野中。
“开始游离……”马保国低声说着，动作轻柔而精准，分离主动脉、肺动脉、上下腔静脉……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最大限度地保护着心脏的功能。林默在不远处进行另一台手术的准备工作，但他的感知仿佛笼罩着整个帐篷，偶尔会给出最关键的一两个指令：“注意保护窦房结区域。”“灌洗液温度再降低0.5度。”
在帐篷的另一端，林默和王兰，以及另一位经验丰富的护士，正为李光进行受体手术。
李光的状况比预想的更糟。打开胸腔后，心包腔内满是积血，心脏本身因挫伤而显得肿胀，搏动无力。必须尽快将这颗受损的心脏移除，植入新的希望。
“建立体外循环。”林默的声音平静无波。
便携式体外循环机开始运转，暗红色的血液从李光的体内引出，经过氧合器化为鲜红，再泵回他的身体。当心脏停止搏动，交由机器维持生命时，最关键、最危险的步骤到来了。
“切除病心。”
林默手持组织剪和电刀，开始分离粘连，切断各大血管的残端。他的动作快、准、稳，没有丝毫犹豫。那颗承载了太多伤痛的心脏被小心地取了出来。此刻，李光的胸腔内，是空荡的、等待被填充的生命核心。
帐篷内外，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
“供心到位！”马保国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一颗被保存在低温心肌保护液中的、鲜活的心脏，被盛放在无菌器皿中，由张浩小心翼翼地传递到林默的手术区域。
那颗属于李阳的心脏，被轻柔地放入弟弟李光空荡的胸腔。
吻合，开始。
这是对主刀医生极致耐心和技术的终极考验。在有限的空间和时间内，需要将供心的左心房、右心房、肺动脉、主动脉与受体的相应血管端端吻合，每一针都必须精准无误，否则将导致致命性出血或血管狭窄。
林默戴着的放大镜片后，眼神专注得可怕。他的手指稳定得如同机械，持针器带着比头发丝还细的 prolene 缝线，在娇嫩的心脏组织上穿梭。
左心房吻合完成。
右心房吻合完成。
最重要的肺动脉和主动脉吻合……
帐篷内只剩下缝线穿过组织时细微的摩擦声，和监护仪规律的背景音。王兰全神贯注，预判着林默的每一个需求，将最合适的器械无声地递到他手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帐篷外的人群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当最后一针主动脉吻合线被打结、剪断，林默缓缓直起有些僵硬的腰。
“吻合完成。”他宣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检查有无活动性出血。”
二助迅速用温盐水冲洗手术野，仔细检查每一个吻合口——完美！几乎没有渗血！
“准备复温，开放主动脉阻断钳。”林默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这是决定性的时刻！能否复跳，意味着手术是否成功了一半。
体外循环机开始缓慢复温。当体温恢复到一定温度，林默亲手缓缓放开了那把钳闭着生命通道的血管钳。
富含氧气和活力的血液，瞬间涌入了那颗沉寂了片刻的心脏。
一秒，两秒，三秒……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那颗静置于李光胸腔中的、属于他哥哥的心脏，先是轻微地、颤动般地收缩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
紧接着，它开始了一种由弱渐强、由不规则逐渐转为规则的、有力的、自主的搏动！
咚……咚……咚……
那声音通过胸腔传导，甚至隐约可闻；那节奏在监护仪屏幕上，划出了一道道优美而强劲的曲线！
“心脏自动复跳！有力！”负责监控体外循环机和生命体征的马保国，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帐篷内所有的冷静与克制。尽管已经是十几年的老护士了，各种场面见过无数，这一次，王兰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热泪。张浩有力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发出一声压抑的欢呼。
林默没有欢呼，他依旧紧紧盯着那颗重新跳动的心脏，观察着它的颜色、张力、搏动强度，确认着每一个细节。直到几分钟后，确认心脏工作稳定，没有任何异常，他才真正地、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下紧绷的肩膀。
“逐步脱离体外循环。”他继续下达指令，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能察觉到一丝如释重负。
当李光最终完全脱离体外循环机，仅凭自己胸腔内那颗“新”的心脏维持着稳定的生命体征时，这场在废墟上创造的医学奇迹，终于完成了最艰难的部分。
林默缓缓脱下已经被汗水浸湿的手术衣和手套。他走到帐篷边缘，掀开帘子的一角。
外面等待的人群，从他疲惫却明亮的眼神中读懂了结果。
没有喧哗，不知是谁先开始，响起了掌声。起初是零星的，随后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汇聚成一片低沉而真挚的声浪。这掌声，献给生命的顽强，献给医学的伟力，更献给眼前这群创造了奇迹的人。
林默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远处依旧黑暗的废墟，望向无尽的夜空。
他知道，这场战斗还未结束。移植后的抗感染、抗排斥、功能恢复，还有漫漫长路。
但至少此刻，生命，完成了它最悲壮也是最璀璨的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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