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成功后的第三天。
江源州人民医院，杂交手术室旁的特护病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监护仪规律而平稳的“嘀嗒”声。
林默站在病床前，手指虚按在患者扎西的腕动脉上，实际上，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脑海中构建的、基于陆青屿实时传输数据的三维血管模型上。
肺动脉压力：42\/18 mmhg。
一个对于正常人而言依然偏高，但对于术前几乎测不出血压波的扎西来说，堪称奇迹的数字。
“林主任，扎西刚才醒了一会儿，能认出家人，还喝了两口温水。”年轻的江源州医院医生，如今已被林默团队半正式收编的杨主任，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低声汇报。
林默点了点头，目光依旧锁定在扎西略显苍白但已不见死气的脸上。“ASd分流口的血流动力学稳定，potts分流也未出现异常湍流。陆青屿，远端微循环的氧合数据模型出来了吗？”
耳机里传来陆青屿清冷的声音，伴随着键盘的敲击声：“模型拟合度97.8%。数据显示，脊髓及下半身重要脏器未出现明显缺血性损伤，氧供改善显着。结论：手术的生理学获益，超出预期。”
“嗯。”林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这就是他追求的，“活下来”之后的“更好地活”。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晚晴引着《时代脊梁》的摄制组走了进来。摄像机的红灯亮起，镜头谨慎地捕捉着病房内的一切——先进的监护设备，医护人员专注的神情，以及病床上正在创造生命奇迹的患者。
“林主任，扎西的情况，是否意味着‘江源模式’对于这种特发性肺动脉高压，已经找到了可行的解决方案？”记者将话筒递到林默面前，问题直接而核心。
林默转过身，面对镜头，脸上没有成功的狂喜，只有属于科研者的审慎。“首例手术的成功，证明‘ASd联合potts分流’这一术式，在理论上是可行的，在技术上是可操作的。它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窗，看到了对抗这种‘高原沉默杀手’的可能。但，”
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了几分，“这只是一个开始。扎西的长期预后、手术并发症的远期风险、该术式是否适用于所有类型的重度IpAh患者，以及……导致江源地区出现如此高发、且具有独特临床表征的IpAh的根本原因是什么？这些问题，都还是悬而未决的谜题。我们现在看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上的一角。”
他的话语通过镜头，传向全国。没有居功自傲，只有科学家的冷静与医者的责任。这正是《时代脊梁》想要寻找的，属于这个时代的“脊梁”精神。
就在这时，林默口袋里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平时手术和查房时会关闭普通手机，但这个号码，知道的人极少。
他对着镜头和记者微微颔首示意，走到病房外安静的走廊才接通。
“林，恭喜！”电话那头是埃里克·施密特热情洋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瑞士德语口音，“《柳叶刀》的论文我拜读了，精彩绝伦！‘林默肺单元功能性重塑术’结合江源的新病例，简直是上帝送给外科学界的礼物！”
“谢谢，埃里克。直接说事。”林默言简意赅。他与埃里克的交情，早已过了需要客套寒暄的阶段。
“哈哈，你还是老样子。”埃里克大笑，“两件事。第一，盖伦奖评委会正式发函，你的提名已通过初选，终评答辩和颁奖典礼在一个月后，于斯德哥尔摩举行。官方邀请函应该已经发到苏小姐那里了。”
林默眼神微动。盖伦奖，被誉为医疗界的“诺贝尔风向标”，其“最具潜力医疗技术奖”的分量，足以让任何一个医学研究者一步登天。
“第二件，”埃里克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些，“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心胸外科主任，理查德·安德森教授，通过我向你发出私人邀请。他希望你能在赴瑞领奖前，先到巴尔的摩进行一次为期三天的学术访问，并就‘终末期心肺疾病杂交治疗体系的东方哲学’做一场主题报告。他的原话是，‘世界需要听到来自东方的、不同于传统器械依赖路径的声音’。”
约翰·霍普金斯，全球心肺外科的圣殿之一。安德森教授，更是业内执牛耳者。这样的邀请，分量丝毫不亚于盖伦奖提名。
林默沉默了片刻。国际顶级学术殿堂的认可与召唤，是无数医者毕生追求的梦想。但……
他的目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望向楼下院子里，那些从高原各地赶来的、面色紫绀、眼神却充满期盼的IpAh患者们。他们，等不起。
“埃里克，替我感谢安德森教授的盛情。”林默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江源这里，首例患者的远期观察至关重要，后续患者的筛选和手术方案制定也必须立即跟进。时间，我抽不出来。如果安德森教授有兴趣，可以观看《时代脊梁》的纪录片，或者，欢迎他来中国，来江源看看。”
电话那头的埃里克明显愣住了。拒绝霍普金斯的邀请？这在他所处的学术圈子里，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林……你确定？这可是霍普金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我确定。”林默语气淡然，“星火计划的下一站，比巴尔的摩更重要。这里，才是现在最需要我的地方。”
挂断电话，林默深吸了一口高原清冷的空气。世界的回响很动听，但他更倾心于脚下这片沉默土地上，血管里重新开始奔流的微弱声响。
他转身，准备返回病房。苏晚晴正倚在门边，手中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盖伦奖的电子邀请函。她看着他，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决定了？”她轻声问。
“嗯。”林默点头。
“也好。”苏晚晴将平板递给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就让他们再等等。毕竟，真正的脊梁，总是扎根于自己的土地。”
她顿了顿，手指在平板上划动，调出另一份文件。
“不过，在去斯德哥尔摩之前，我们或许得先处理一下‘家里’的事。韩老刚传来的消息，部里对‘星火计划’的阶段性成果高度重视，有意将其升级为‘国家心肺疾病区域性防治与技术普惠示范工程’。这意味着，政策、资金、资源的支持力度会空前。但同时，盯着这块蛋糕的眼睛，也会更多。”
苏晚晴的声音压低了些：“王副院长虽然倒了，但他背后那条线上的人，可还没完全死心。新的对手，或许已经在路上了。”
林默接过平板，看着那份来自国家部委的红头文件征求意见稿，眼神锐利起来。
技术突破，荣誉加身，国际瞩目……这一切的光环，都只是工具。他的战场，从未改变。
“来吧。”他淡淡地说，推开病房的门，重新走向那片由监护仪嘀嗒声构成的沉默战场。
“星火，该准备点燃下一片荒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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