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肆虐的午后,办公室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李泽岚刚把全市秋收工作汇报的终稿打印出来,马文涛就端着冰镇酸梅汤走过来,链扣在杯壁上划出黏腻的响。对方突然接到个电话,捂着听筒朝他使了个眼色:“我去趟洗手间,你把最后两页核对完,等会儿交给会务组。”
马文涛的钢笔还插在名单册上,笔帽没盖,墨水滴在“青川县副县长”那行字旁边,晕出个小小的黑圈。李泽岚抽了张便签纸垫在下面,逐字核对着——这是他从青石乡带来的习惯,赵书记总说“名单上的名字不是字,是活生生的人,错一个就是打人家脸”。
核到最后一页时,他发现“云溪县农业局局长”的名字后面,职务被写成了“副局长”。这名字他有印象,上次去云溪县调研时见过这位李局长,头发都白了大半,总说“干了一辈子农业,就盼着农民能多收点”。李泽岚拿起红笔,想把“副”字划掉,又想起马文涛之前的叮嘱:“没把握的别乱改,说不定是最新调整的职务。”
正犹豫间,林薇抱着文件路过,瞥见他手里的名单:“核对完了?会务组催好几次了。”她拿起名单看都没看,卷成筒塞进他手里,“快送去吧,马文涛估计在那儿等着呢。”
李泽岚攥着名单跑到会务组,马文涛果然站在门口抽烟,见他来,把烟蒂摁在垃圾桶里:“搞定了?我刚接到电话,得去趟市委办送材料,这边你先盯着。”没等他说话,人已经转身往楼梯口走,白衬衫的下摆扫过走廊的绿萝。
第二天现场会开幕,李泽岚负责在签到处引导。云溪县的李局长一进门就皱起了眉,指着名单上的“副局长”三个字:“这是谁写的?我干了五年局长,啥时候成副的了?”他手里的保温杯“咚”地砸在签到桌上,茶水溅了李泽岚一袖子。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马文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脸上堆着笑:“李局您别生气,肯定是下面人弄错了。”他转向李泽岚,眼神突然冷了,“小岚,这名单是你核对的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泽岚刚要解释,就被马文涛用眼神制止了。“快给李局道歉。”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年轻人做事毛躁,李局您多担待,回头我让他写份检讨。”
李局长哼了一声,签完字甩着袖子走了。马文涛拍了拍李泽岚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没事,新人都这样,下次注意。”转身却对旁边的林薇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一点不细心,差点耽误大事。”
那天晚上加班,赵秀兰端来杯热牛奶,放在他手边:“别往心里去。马文涛那人就这样,上次把周主任的讲话稿日期写错了,也是让刚来的实习生背的锅。”她叹了口气,“他在科里待了八年,就盼着周主任升职后接位,见不得别人受重视。”
李泽岚望着电脑屏幕上的检讨,突然想起在青石乡处理纠纷时,赵书记说的话:“锅不能随便背,但也不能怕背锅。关键是弄明白,这锅为啥会掉下来。”他把“副局长”的错误处用红笔标出来,又查了最新的干部任免通知——李局长的职务根本没调整,显然是马文涛核对时走神写错了。
第二天他把检讨和核对记录一起交给周明远,没提马文涛的名字,只说自己“没及时核实职务变动情况”。周明远翻着记录,手指在“副局长”那行停了停,突然问:“那天马文涛是不是中途离开过?”
李泽岚愣了愣,点了点头。周明远没再说话,在检讨上签了字,却把那份核对记录放进了抽屉。下午开会时,他突然说:“以后所有名单必须双人核对,核对人都要签字,谁出错谁负责。”马文涛的脸当时就白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这事过去没多久,又出了档子事。肖阳负责的文件收发登记本上,少了份标注“急件”的农村低保核查报告。周主任在科务会上发了火:“这份报告关系到下个月的低保发放,丢了就是耽误事!”
肖阳急得满头大汗,翻遍了文件柜,嘴里念叨着:“我明明记得上周三交给马哥了,他说要给周主任……”马文涛立刻打断他:“别瞎说,我啥时候接过?你是不是给李泽岚了?他刚来,说不定没放好。”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李泽岚身上。他确实接过这份报告,是上周四马文涛让他转交给周主任的,当时周主任在开视频会,他就放在了办公桌的文件堆上。“我放在周主任桌上了。”他刚说完,马文涛就皱起了眉:“你咋证明?有签字记录吗?”
赵秀兰突然开口:“上周四我看见你把报告放在周主任桌上的,当时我去送茶叶,正好撞见。”她转向肖阳,“登记本上是不是没写交接记录?以后不管谁接手文件,都得签字,不然说不清楚。”
后来还是周明远自己在文件堆最底下找到了报告,上面落了层薄灰。散会后,他把李泽岚叫到办公室:“知道为啥总有人让你背锅不?”没等回答,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因为你脸上写着‘老实’俩字。机关里,老实是优点,但不能成了别人欺负你的理由。”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硬壳笔记本:“以后接手任何工作,都记下来,谁交代的、时间、内容、结果,一条都不能少。不是不信人,是为了不背冤枉锅。”笔记本的扉页上,印着行小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天晚上,李泽岚在笔记本上补记了所有经手的工作。写到低保报告时,他想起赵书记说的“人心是杆秤,谁轻谁重,日子长了都能称出来”。窗外的月光照在办公桌上,周明远给的报告还摊开着,“农村低保应保尽保”那行字,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
林薇加班路过他工位,放下一袋草莓:“我哥在农业局,说上次你帮李局长正名的事,人家记着呢。”她挤了挤眼睛,“马文涛想抢下周去红果村调研的名额,周主任直接点了你的名,说‘让李泽岚去,他熟悉情况’。”
李泽岚捏着草莓的手顿了顿,草莓的清香混着墨味钻进鼻子。他知道,机关里的弯弯绕绕,比青石乡的山路还复杂。但只要心里那杆秤不歪,手里的笔不偏,再难走的路,也能踩出踏实的脚印。
肖阳突然从背后拍了他一下,手里举着新做的交接登记表:“泽岚哥,我按赵姐说的,做了带复写纸的登记表,以后谁接手都得签字画押!”表格上的“接收人签字”栏,印得格外清晰。
李泽岚望着眼前的登记表,突然笑了。或许这就是成长——不是变得油滑世故,而是学会在复杂里守好简单,在精明中保持真诚。就像周明远手指上的疤,看着粗糙,却藏着最实在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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