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省的春风裹着沙尘掠过宜都市的街巷,市政府大院公告栏前围了不少人。《关于开展“万名干部下基层”活动的实施意见》红底黑字贴在最显眼处,省委会的公章在阳光下泛着沉红,“选派优秀年轻干部进驻乡镇”的条款被人用手指点得发亮。
周明远手里紧握着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名单,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档案科。一推开门,他就看到李泽岚正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整理着青石乡的旧档案。
李泽岚的动作十分细致,他小心翼翼地将每一本档案按照年份顺序排列好,然后轻轻地将它们码放在一起。他的指尖沾上了一些灰尘,这些灰尘在档案盒上留下了淡淡的印记,仿佛是岁月的痕迹。
周明远走到桌子前,把名单往桌上一放,发出了“啪”的一声。这声音在安静的档案科里显得格外响亮,甚至惊得窗台上的仙人掌都抖落了一片尖刺。
李泽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面前的周明远。周明远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对李泽岚说道:“别整了,‘万名干部下基层’的名单定下来了,你被分配到青石乡,担任副乡长。”
李泽岚的手顿在半空,目光落在名单“青石乡”三个字上。那些在乡党政办熬夜写材料的日子突然涌上来——赵书记军绿色搪瓷杯里永远泡着的浓茶、办公室那台总卡纸的旧打印机、还有每次下村回来,裤脚沾着的黄土,都像在眼前晃。
“赵书记……还在青石乡?”他记得当年自己从村官转任乡党政办干事时,赵建国——那时就已是青石乡党委书记,总在晨会时敲着桌子说:“党政办的字要写在地上,不是飘在天上。”
“老书记在那儿待了八年,就等着有人能接农业这块活儿。”周明远的手指在“李泽岚”名字旁敲了敲,“这次是市里钦点的人,县委组织部刚才来电话,说要派车亲自送你去报到,这规格,青石乡近几年头一份。”
李泽岚望着墙角那摞标着“青石乡党政办”的档案盒,里面还留着他当年写的会议纪要,末尾总带着赵书记用红笔圈出的“空话”“套话”。那时他总嫌老书记苛刻,直到一次跟着去李家坳调解土地纠纷,看见赵书记蹲在田埂上,用烟袋锅在泥里画出地界,才懂了“写在地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公示名单贴出来那天,县政府大院的公告栏前围了不少人。“李泽岚?就是当年在青石乡党政办写材料那个?”有人指着照片上穿着冲锋衣的年轻人,“听说老书记当年特待见他,说他写的汇报里能闻见土豆花香。”
马文涛路过时,链扣在袖口晃出细碎的响:“市里钦点又咋样?青石乡那山窝子,跑趟县城都得俩小时。”他瞥了眼李泽岚收拾的纸箱,里面装着半箱青石乡的旧档案,“带这些破烂干啥?去了还不是得从头学。”
李泽岚没接话。他知道,那些档案里藏着青石乡的脉——哪年的土豆产量高,是因为雨水足;哪片坡地适合种早熟品种,是因为光照时间长。这些都是当年在党政办整理材料时,赵书记一句句教他记在心里的。
去青石乡报到那天,县委组织部的车刚过县界,就看见赵书记站在路边的老槐树下。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修灌溉渠时被石头划的。看见车,他大步迎上来,嗓门比风沙还亮:“小李!可把你盼回来了!”
县委组织部的王部长握着赵书记的手笑:“老书记,市里特意交代,李泽岚是咱县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到了青石乡,您得多带带。”
赵书记拍着李泽岚的肩膀,指节在他后背硌出实诚的疼:“这后生我知根知底!当年在党政办写材料,能把老乡的土话变成政策语言,现在去管农业,保准能把政策变成老乡的实在收成。”他拽着李泽岚往乡上走,黄土路被踩得咯吱响,“党政办那间屋还给你留着,当年你熬夜写的《青石乡土豆产业规划》,我锁在抽屉里呢,现在该拿出来见见光了。”
李泽岚望着远处连绵的黄土坡,坡上的土豆田刚泛出浅绿。他突然觉得,当年在党政办熬过的那些夜、记过的那些笔记、跟着赵书记走的那些山路,都不是白走的。就像这黄土地里的种子,埋得深了,才能长得稳。
县委的车缓缓驶离,车轮扬起的尘土在风中肆意飞舞。赵书记站在原地,他的手指着乡办公室的方向,眼神专注地看着李泽岚,仿佛要将自己的话语深深地刻进对方的心里。
“今年的种薯改良项目,就按照你当年规划的来进行。”赵书记的声音在风沙中显得有些低沉,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我已经让党政办把相关材料都准备好了,你可以直接去拿。”
李泽岚静静地听着,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他知道,赵书记一直对他寄予厚望,而这次的种薯改良项目,更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认可。
风沙在耳边呼啸,赵书记的声音却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稳稳地落在李泽岚的心头。他明白,这次回到青石乡,并不是要从头开始,而是要在当年埋下的根上,继续深耕细作,让这片土地绽放出更加绚烂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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