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扶着粗糙的墙面,剧烈地干呕起来,吐出的却只有酸涩的胆汁。
那颗尚有余温的心脏,在掌心搏动直至死寂的触感,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深深刻进了他的神经末梢。
黏腻的血污混着冰冷的雨水,从指缝间滑落,在地上洇开一小片肮脏的暗红。
他活下来了。以一种比死亡更让他恐惧的方式。
陈三皮喘息着,颤抖的手在虚空中胡乱摸索,像要抓住一个不存在的关闭按钮。
他想关掉脑海里那个该死的系统,那个名为“幽冥食录”的魔鬼契约。
“关闭……退出……滚出我的脑子!”他用嘶哑的喉咙低吼。
回应他的,只有一行冰冷的新提示,在他的视野中缓缓浮现。
【系统已与宿主灵魂深度绑定,无法单方面解除。】
紧接着,那猩红的文字如同瀑布般刷新,无数条灰色的、尚待解锁的订单信息一闪而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窥探深渊的眩晕感。
最终,界面稳定下来,只有一条信息被高光点亮。
【检测到宿主首次完成任务,奖励已发放:凡阶·一阶·开眼。】
【开眼:初级视灵能力,可观测世界表层覆盖的阴气流动、精神残秽与低等鬼域边界。
是否立即启用?】
陈三皮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没有选择,或者说,从他复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丧失了选择的权利。
他心中默念:“启用。”
刹那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眼前世界的幕布狠狠撕开。
轰——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瞬间颠覆!
原本只是有些破败的医院外墙,此刻竟像是被泼上了无数桶陈年的血浆,一道道暗黑色的手印交叠覆盖,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空气中,不再是单纯的雨夜湿气,而是弥漫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如同油烟般污浊的灰绿色雾霭。
医院的每一扇窗户后面,都似乎有模糊的人影在晃动,无声地窥视着外界。
他骇然抬头,只见太平间的正上方,一团比深夜的积雨云还要浓稠的黑影正缓缓蠕动着,像一块巨大的、长满了霉菌的腐肉,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念。
那无疑就是“守尸婆”的本体。
而在医院消防通道的角落里,几个半透明的、蜷缩成一团的残魂正抱着膝盖无声地啜泣,它们的悲伤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被那团巨大的黑影贪婪地吸收。
这些东西……它们一直都在。
陈三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就像一个活在彩色玻璃罩里的傻子,对外面真实而恐怖的世界一无所知。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踉跄着走向停放电驴的后巷。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小伙子。”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陈三皮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他猛地回头,看见清洁工王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条还算干净的干毛巾。
昏暗的路灯将她脸上的皱纹照得沟壑分明。
“你这脸色,比刚从冷柜里抬出来的还白,”王姨的眼神浑浊,却透着一股洞察人心的锐利,“拿着擦擦吧。我再问你一遍,你刚才……真的没进太平间?”
陈三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接过毛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谢谢王姨。真没有,我就是在门口等个朋友,他放我鸽子了。”
王姨没说话,只是眯起眼睛,像打量一件来路不明的古董一样,上上下下地扫视着他。
半晌,她才冷哼一声,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吗?可今天凌晨的监控里,清清楚楚拍到你进了b7号柜。而且,我们早上清点的时候发现,那具柜子里的尸体,少了一截右手的小拇指。”
陈三皮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监控拍到了?
他进入了b7柜?
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是在桥洞下被杀,在b7柜里醒来,这中间的过程他毫无记忆!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但他残存的理智却在疯狂运转。
他不能承认,承认了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是个从停尸柜里爬出来的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苦笑:“王姨,您别吓我……我……我有时候会梦游。可能……可能是我自己都不知道吧。”
“梦游?”王姨的嘴角撇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她凑近一步,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耳语,“那你知不知道,太平间里那个老婆子,我们都叫她‘守尸婆’。她啊,最喜欢挑那些身上有活人阳气,心跳还没完全停稳的‘假死人’下手。按理说,你这种大活人半夜三更跑进去,早就该被她拖进去当点心了。”
她说完,不再看陈三皮那张煞白的脸,转身推着垃圾车,慢悠悠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只留下一句幽幽的、仿佛说给空气听的呢喃:“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邪门……”
陈三皮僵在原地,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王姨的话里信息量太大。
第一,系统不仅让他复活,似乎还为了掩盖真相,伪造了他进入太平间的监控记录,甚至不惜弄断一截尸体的手指来让“他”的尸体显得更“真”。
第二,守尸婆专挑活人下手,可自己不仅活蹦乱跳地出来了,还完成了投喂。
为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曾被尖刀贯穿。
隔着湿透的衣服,他能摸到伤口已经诡异地结痂,平滑得像从未受伤。
但在那层薄薄的皮肤之下,他似乎能感觉到,有几条比发丝还细的黑色丝线,正顺着他的血管,如微小的寄生虫般缓缓游走。
他不敢再想下去,跌跌撞撞地跑到电驴旁,拧动钥匙,发疯似的冲进了雨幕之中。
当电驴再次驶入那个夺走他性命的桥洞时,陈三皮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
车灯的光柱扫过,照亮了桥洞的角落。
老刀还在这里。
他像一条被抛弃的野狗,蜷缩在水泥墩后,浑身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没有跑,只是抱着头,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嘴里神经质地反复呢喃着:“别看我……别过来……那个老太婆……她在笑,她在我脑子里笑……”
仇人就在眼前,而且看样子已经神志不清。
换做一小时前,陈三皮或许会冲上去,用最解恨的方式了结他。
但现在,他只是静静地停下车,目光冰冷地看着对方。
在他的“开眼”视野里,一缕微弱却清晰的灰败之气,正从老刀的天灵盖上丝丝缕缕地溢出,像一条看不见的风筝线,遥遥地连接向市第三医院太平间的方向。
陈三皮瞬间明白了。
守尸婆的怨念和诅咒,并非随机扩散。
老刀杀了他,接触到了他这个“将死之人”,所以被怨念缠上了。
而自己,因为融合了神器,死而复生,并且反过来“投喂”了守尸婆,满足了它的食欲,所以才成了那个唯一的例外。
原来如此……这才是规则。
他不再看老刀一眼。
复仇?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个世界已经变了,跟一个被鬼气缠身的疯子计较,毫无意义。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陈三皮掉转车头,骑着他那辆破旧的电驴,汇入城市凌晨空旷的马路。
雨势渐歇,天边泛起一丝病态的鱼肚白,预示着一个没有太阳的阴沉黎明即将到来。
他必须回去,回到那个位于城中村、只有十平米的隔断房。
他必须搞清楚,现在躺在停尸柜里的,到底是谁的尸体。
以及,镜子里的自己,究竟还是不是“人”。
他,或者说“它”,究竟是什么?
一个靠投喂鬼神苟活的祭品,还是一个……更高级的捕食者?
冰冷的钥匙插进锁孔,陈三皮的手微微颤抖。
这扇熟悉的、贴满了小广告的铁门背后,曾是他唯一的避风港。
而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即将推开的,是通往另一个地狱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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