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翎踏出灵犀阁的最后一步,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她没有回头,也无法回头。
身后是已然变质的“秩序”,前方是必须独自吞咽的苦果。
她的身影出现在人类世界的上空。
下方是钢铁丛林,是汩汩流淌着黑水的管道,是弥漫着刺鼻气味的烟囱,是曾经生机盎然、如今却被工业文明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土地。
她闭上眼,深深吸气,开始履行那份被强加的“职责”。
生灵之母的权柄被强行激发到极致,不再是滋养与庇护,而是……吸纳与承载。
无形的吸力以她为中心,如同一个无底的旋涡,席卷开来。
大地深处沉淀的重金属污染物,如同被唤醒的毒蛇,化作粘稠的黑色气流,钻出土壤,汇向她。
空气中飘散的化学毒尘、放射性微粒,如同受到召唤的黑色雪暴,遮天蔽日,涌入她的灵体。
江河湖海中积累的工业废水、富营养化的污浊,蒸腾起色彩斑斓却致命的水汽,如同扭曲的丝带,缠绕上她。
甚至那些被深埋地底、被视为禁忌的核废料所散发出的、无形无质却足以摧毁一切的辐射能量,也化作一道道惨白或幽绿的光痕,撕裂空气,烙印在她身上。
过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缓慢、持续、且无比痛苦的凌迟。
花翎白皙的肌肤上,开始浮现出诡异而丑陋的紫黑色纹路,如同腐败的血管网络,迅速蔓延。
纹路所过之处,肌肤失去弹性,开始溃烂、剥落,露出底下黯淡无光的灵质结构。
她的纱裙被污染浸染,变得污浊不堪,裙摆上点缀的珍珠与宝石失去光泽,蒙上厚厚的污垢。
她强忍着灵体被亿万种毒素同时侵蚀、分解所带来的极致痛苦,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佝偻起来,如同风中残烛,在空中摇摇欲坠。
她飞过一片片工业区,飞过核泄漏的禁区,飞过垃圾围城……所过之处,天空短暂地呈现出一丝久违的清澈,河流似乎也变得干净了些许,大地沉重的毒素负担被减轻。
但这种“净化”,是以她的消亡为代价。
终于,在吸纳了难以计量的污秽之后,花翎再也无法维持飞行。
她如同断线的风筝,从空中坠落,跌落在一条刚刚因为她的吸收而重新变得清澈的河流岸边。
此时的她,几乎已不成人形。
灵体大半腐烂,布满了狰狞的裂纹和不断蠕动、试图侵蚀她最后本源的污秽能量。
只有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出昔日灵公主的柔美轮廓,但也被紫黑色的纹路爬满,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神采。
她望着仙境的方向,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随即,她残存的灵体如同破碎的琉璃,彻底崩解,化作点点带着微弱生命气息的光粒,连同那浩瀚如海的污秽,一同消散在空气中。
生灵之母,花翎,陨落。
就在她灵体彻底消散的同一瞬间。
正在净化最后一批暗影兽的庞尊,周身狂暴的雷电莫名地温顺了一瞬,一直伴随着他的、因人类电力不稳定而产生的细微刺痛感,悄然消失。
他挥出的雷光更加纯粹凝练,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千窟穴内,饱受辐射病折磨、相依为命的傅裘傅冉姐弟,同时感到那如附骨之疽般的痛苦骤然减轻。
傅冉虚弱地睁开眼,看向弟弟,发现他身上的诡异斑痕似乎淡了一些。
汐毒府中,毒夕绯正对镜抚摸着自己光洁如初的脸颊,忽然,那自从被工业毒素侵蚀后就如影随形、日夜折磨她的隐痛,竟然无声无息地退去了。
她怔在原地,镜中绝美的容颜上,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恍惚。
仙境各处,无数因环境恶化而日渐虚弱、灵体不稳的小仙子和小精灵,不约而同地感到身体一轻,原本滞涩的仙力运转变得顺畅,灵体更加凝实,仿佛压在头顶的阴云被骤然拨开。
前所未有的、蓬勃盎然的生命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开始在整个仙境弥漫、升腾!
这股生命的洪流最终汇聚之地,是那片只剩下巨大深坑、土壤贫瘠、毫无生机的花海潮旧址。
坑底中心,柔和而磅礴的生命之光冲天而起,如同天地间最伟大的织机,以光为线,以法则为梭,重新编织着一个存在。
光芒渐熄,一道柔美的身影凝聚成形。
浅金色的长卷发如同被揉碎的阳光,慵懒地披散在肩头,几缕调皮的发丝垂在颈侧。
发间点缀着缠枝繁花与精致的鎏金冠饰,耳畔悬着细巧的花形耳坠,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洒落细碎星辉。
她睁开眼,瞳色是清透的浅蓝,宛如最高远的冰泉,却又蕴含着无尽的生命暖意。
眼尾微扬,带着一丝新生的懵懂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唇瓣是自然的淡樱色,映衬着凝脂般的肌肤,于柔美中透出几分冷冽的惊艳。
她身着一袭雾紫色与柔粉色交织的渐变纱裙,肩带是缠绕着珍珠与碎花的纤细金链,领口恰到好处,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其间垂落的鎏金项圈,项圈下端坠着一枚鸽血红般深邃的紫宝石。
纱裙裙摆层叠如云霞流淌,袖摆处坠着的金链宝石随着她的动作叮咚轻响。
她纤细的手中,握着一支重新缠绕着鲜活粉蓝花朵、顶端宝石熠熠生辉的生息法杖。
她,是花翎,亦不再是过去那个花翎。
她微微抬手,感知着天地间流转的磅礴生机,浅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空灵而坚定的声音,如同春风吹拂过新生的大地,在寂静的花海潮深坑中回荡,也传入了所有感知到这股新生力量的强大存在心中:
“生命,不应只栖息于净土,更应扎根于污秽,于绝望中萌发新芽。”
“我乃花翎,生命的执掌者。此后,我将行走于世间一切荒芜与伤痛之地,抚平疮痍,唤醒生机。”
新的生灵之母,于此新生。
她的道路,注定与逃避和圈地自守的过去,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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