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未曾想过，会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午后，与楚修昀不期而遇。
视线交汇的刹那，时光仿佛倒流，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已长成清俊少年的儿子陈钰，今年十五岁了。
距离上次分别，已悠悠十余载。岁月似乎对他们格外宽容，并未在彼此容颜上刻下太多痕迹，以至于一眼便能认出对方。
陈娇的目光掠过楚修昀，看到他怀中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身旁还站着一位气质温婉的女子。
她心中微微一动，随即释然，唇角泛起一丝浅淡而真诚的笑意。他终究是放下了，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和幸福。
她没有上前寒暄，只如同看见陌生人一般，自然地移开目光，轻声对儿子说了句“走吧”，便与他一同汇入人流，渐行渐远。
而楚修昀，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刻入骨髓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视野尽头，仍无法回神。
“哥，你怎么啦？”他身边的女子，是他的妹妹楚修怡，关切地问道。
怀里的小外甥女也奶声奶气地吐槽：“妈妈，舅舅生病了，舅舅在发抖呢！”
楚修怡吓了一跳，连忙握住哥哥的手臂：“哥，你到底怎么回事？脸色这么白？”
楚修昀恍然回神，喉结滚动了一下，扯出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没……没事。只是，看见了一位……故人。”
“故人？”楚修怡对这个充满古意的用词感到惊奇，现代人谁还会用“故人”来形容旧识？
“哥，那你怎么不跟人家打招呼啊？刚才那位女士，看起来很年轻，气质也很好。哥，你以前……是不是追过人家？”妹妹半是好奇半是试探地问。
看着妹妹探究的眼神，楚修昀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那片辽阔的高原草原，那些短暂却烙印于心的同行日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平静，早已将那份感情深埋。
这些年来，他身边并非没有出现过优秀的女性，家人从焦急催婚到后来的无奈放弃，他都以“没有感觉”为由婉拒。
他无法勉强自己接纳一段没有爱意的婚姻，那既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别人的伤害。
或许，潜意识里，他也舍不得让任何女子，去占据那个在他心中从未动摇过的位置，哪怕她们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方才，再次见到陈娇的那一瞬，那不受控制骤然加速的心跳，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悸动，才让他恍然惊觉，原来，她一直都在那里，从未离开。
那份爱，也从未因时光流逝而减损分毫，只是被岁月沉淀得更加深沉寂静。
“她……是我很喜欢的人。”楚修昀望着陈娇消失的方向，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无尽的怅惘。
“可是，她早就结婚了。你看，她的孩子都那么大了……她过得很好，很幸福。我……只是羡慕那个能陪在她身边的人。”
楚修怡彻底愣住了。她终于明白，哥哥多年来形单影只的根源竟在此处。
看着哥哥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深情，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回头望去，那对母子的身影早已不见。
她心想，那位女士拥有了自己圆满的人生，哥哥只是情深缘浅，造化弄人。
她只是为哥哥感到难过，这么好的人，为何偏偏要经历一场刻骨铭心却求而不得的爱恋？那位女士没有选择哥哥，定是她的丈夫更为出色吧。
陈娇以为这次偶然的相遇只是生活的一个小插曲，就此翻篇。
却没想到，不久之后，在一个行业相关的线下活动上，她再次遇到了楚修昀。
多年经营，陈娇的新媒体事业早已发展壮大，成立了公司，旗下签约了不少知名博主。
作为公司创始人，她出席了这次平台举办的盛会。
两人目光再次相遇，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尴尬。
“你……还好吗？”最终还是楚修昀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温和。
陈娇点点头，客气而疏离地回应：“嗯，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什么时候回国的？”“刚回来不久。”
楚修昀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那天那个……是你儿子？多大了？”
“十五岁了，正是半大不小、有点叛逆的年纪。”陈娇语气平常，随即也礼貌性地反问。
“你呢？什么时候结的婚？那天那个是你女儿吧，很可爱，多大了？”
楚修昀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那句“那是我外甥女”在嘴边转了一圈，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变成了一个谎言：“嗯，有几年了。孩子五岁了。”
“挺好，”陈娇露出一抹浅笑，真诚地说，“祝你幸福。”
简单的几句对话后，气氛再次陷入沉寂。
两人之间，隔着十多年的光阴，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早已无话可说。
陈娇略带歉意地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熟悉的同行，融入了会场的人群中。
楚修昀没有再让自己的目光去追逐她。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香槟杯中不断上升的气泡，澄黄的酒液倒映出他自己失落而寂寥的眼神。
一句古老的诗词蓦然涌上心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见识过沧海之浩瀚、巫山之云霞，又怎会再为寻常的水泊与云朵驻足流连？
他的心，早已在那年高原的风和日丽中，留在了那个叫陈娇的女子身边，再也未曾离开。
时光荏苒，在陈娇无微不至的照料和灵泉水的滋养下，陈父陈母安然活到了近百岁高龄，最终在睡梦中平静离世。
那时，陈钰已近不惑之年，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也有了可爱的孩子。
送走二老后，陈娇便着手安排“陈吉”的“自然离世”。
幸亏师父当年重新炼制时考虑周全，机器人具备缓慢调整外貌、模拟衰老的功能。
否则，三四十年容颜不改，定然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危险。
爷爷奶奶和“父亲”相继离世后，陈钰非常担心母亲会感到孤单，甚至想不开，因此回家陪伴母亲的时间更多了，几乎到了“黏人”的地步。
陈娇有时都觉得好笑，对儿子说：“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黏着妈？”
直到这天，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您好，请问是陈娇阿姨吗？”听筒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和哽咽。
“我是，你好。请问你是？”陈娇有些意外，记忆中并没有这个声音对应的熟人。
“陈阿姨，您好。我叫杨欣……我的舅舅，名字叫楚修昀。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他？”
听到这个名字，陈娇的心微微一顿。
杨欣继续说道，声音带着哭腔：“你是我舅舅这辈子唯一深爱过的人。他……他一辈子都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
“他现在……病得很重，快要不行了。我在他昏迷的时候，听到他一直在叫您的名字……
陈阿姨，我是瞒着他给您打这个电话的。我……我想请求您，能不能……来看看他？
您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和牵挂……我不想他带着这么大的遗憾离开……”
电话那头的女孩已经泣不成声。她从小就知道舅舅心里藏着一个人，看过他珍藏的许多旧照和视频。
如今舅舅生命垂危，她不忍心看他带着未尽的执念离去，才几经周折，悄悄找到了陈娇的联系方式。
听着女孩悲恸的叙述，陈娇握着手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为什么会有人如此执着？一生一世，只惦念着一段无望的感情？她陈娇，何德何能，值得被人如此铭记一生？
许久，久到电话那头的杨欣几乎以为信号中断时，陈娇才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调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现在在哪儿？把地址告诉我。我会去的。”
挂断电话后，陈娇独自坐了许久。傍晚，儿子陈钰回来时，她将他叫到身边，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小钰，妈妈要告诉你一件事。”她看着儿子已然成熟稳重的面容，缓缓说道。
“我准备，带你去见一个人……去见你的，生身父亲。”
陈钰愣住了，母亲的话如同惊雷，让他一时无法反应。他下意识地以为母亲是思念“父亲”陈吉过度，出现了幻觉或是在说胡话。
“妈，您……您说什么呢？我爸他……”
陈娇缓缓摇头，目光清明而坚定：“陈吉，他并不是你的生物学父亲。你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陈吉他……本身没有生育能力。当年，是我偷了别人的种子……才怀上了你。这件事，只有我和你‘父亲’陈吉知道，你爷爷奶奶他们，始终不知情。”
她停顿了一下，给儿子消化这惊人信息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
“现在，我要带你去见的这个人，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他现在生命垂危，快要走了。所以，妈妈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见见他，送他……最后一程。”
陈钰彻底呆住了，信息量巨大，冲击着他几十年来固有的认知。他看着母亲严肃而带着一丝悲悯的眼神，知道这绝非戏言。一段尘封了近四十年的秘密，终于要在这一刻，被缓缓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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