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的话音刚落，拾夜也正欲向苏挽桃点点头，以示告别，但，溯源堂外却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分明，正朝着溯源堂大门而来。
苏挽桃几乎是瞬间就辨认出了这个脚步声，她脸上因被打扰睡眠而产生的些许迷糊和因羞涩泛起的红晕顷刻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睡衣和长发，目光锁定在紧闭的大门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的人。
不一会儿，溯源堂那扇厚重的大门再次被“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随即，一道修长的身影踏着月色步入堂内，浅灰色的立领装束在壁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沉静而挺拔，来人正是他们白天在桃林中遇见的——顾念。
拾夜心中闪过一丝了然，但并未产生过多的惊讶，毕竟顾念作为“守源者”的身份，他和流萤在庭院里的时候就已经做过猜测。
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堂内，当看到拾夜和流萤时，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到来，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穿着睡衣、面带惊喜的苏挽桃身上时，那沉静如水的眼底却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温柔，以及更深沉的、复杂的痛楚。
“挽桃。”他开口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清朗，语调虽平稳，却带着一种异常的轻柔。
“小念！”苏挽桃惊喜地低呼一声，下意识就想朝他跑去，但碍于拾夜和流萤在场，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只是站在原地，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脸颊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重逢染上了红晕，“你...你怎么突然来了？”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思念与雀跃，而且与平日里的活泼开朗不同，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个见到了心上人的单纯少女。
她的问题带着点期待——显然，顾念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对她而言是莫大的惊喜。
顾念的目光在她带着睡意却难掩欣喜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站在一旁的拾夜和流萤，微微颔首，算是已打过了招呼。
“桃花源的事情已经忙完了，”顾念回答了苏挽桃的问题，语气温和，“夜已经很深了，很冷，你穿的又少，先回房休息吧。”
苏挽桃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她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短暂的相聚和分离，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先回去了。”
“拾夜先生，流萤小姐，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和小念聊完也早点休息。”她转向拾夜和流萤，脸上重新挂上歉意的笑容。
“晚安，挽桃。”流萤对她地笑了笑。
直到确认苏挽桃的脚步声远去，顾念才缓缓将目光重新投向拾夜和流萤。
前厅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壁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看来，”顾念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也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听不出喜怒，“我白日里的劝告，二位并未听进去。”
“并非没有听进去，只是，我们有必须留下的理由....”拾夜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更何况，顾念先生，你口中所说的‘离开’，似乎也并非只有温和劝说一种方式。”
顾念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回应，随即，流萤上前半步，与拾夜并肩而立，烟青色的裙摆在她脚边拂动。
“外面的裂界造物，还有那个狙击手...顾念先生，桃花源的真实面貌，恐怕远非苏小姐所知道的那样，对吗？”流萤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毫不犹豫地直接切入问题的核心。
顾念沉默了片刻，但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却似乎有某种更为沉重的东西在缓缓流动，他避开了流萤尖锐的问题，转而说道。
“挽桃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眼中的桃花源，这里的所有...就是她生活的一切。”
“但，顾念先生，这片桃花源，应该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庇护所，” 拾夜的目光锁住顾念，“它并非建立在帕诺星的废墟之上，而是依托星核的力量，强行开辟出的一个...依附于现实，却又独立存在的‘夹缝’空间。”
顾念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依旧沉默，但这沉默本身已是一种回答。
“而维持这个空间的代价...”拾夜的目光扫过四周，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些带着统一笑容的居民，“就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他们逐渐失去真实的情绪波动，情感逐渐变得单调，成为维系这片祥和的养料——他们付出的，是作为‘人’最宝贵的鲜活与自由。”
流萤听着拾夜的分析，心中凛然——她回想起市集上那些过于一致的笑容，那些缺乏虫鸣鸟叫的寂静山林，一切似乎都指向了这个残酷的推论，她看向顾念，等待着他的反应，或者说，等待着他的辩解或愤怒。
然而，顾念的反应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他没有被戳穿秘密的惊慌，也没有苦心被误解的愤怒，他甚至极轻、极缓地...笑了一下，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认命的...荒凉。
“养料？代价？”顾念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空洞的回响，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呵...你们猜对了一部分，但...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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