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河源县城外的尘土，李云龙带着林骁、虎子、一行风驰电掣般赶回小王庄。夕阳的余晖将土黄色的山梁染上一层暗金，也映着他那张线条刚硬、眉头紧锁的脸。
聚仙楼里楚云飞那杯清茶，那看似温和实则锋芒暗藏的言语，如同盘踞在心头的一条冰凉毒蛇，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娘的，这姓楚的，笑面虎！话里话外全是套！”李云龙啐了一口，对着身边策马并行的虎子低骂，“表面夸咱能打，心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还协同？哼，协同个屁！想让老子给他当开路先锋，填鬼子炮楼？门儿都没有！”
虎子握紧了手中的枪，小脸上满是警惕：“团长，那咱以后得提防着他，别阴沟里翻船？”
李云龙眼中凶光一闪，“老子倒要看看，他这朵‘云’，能翻出什么浪来！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给咱们那三百多条光膀子的新兵蛋子，弄到能打响的家伙！”
刚进团部院门，沈泉和张大彪就迎了上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急切。
“团长！怎么样？姓楚的没为难您吧？”张大彪嗓门洪亮，带着关切。
沈泉则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李云龙全身，确认他完好无损，才沉声问：“楚云飞意欲何为？协同之事，如何定论？”
李云龙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虎子，大步走进团部窑洞，抓起桌上的凉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一抹嘴：“他？哼！像条盘着的毒蛇！ 说话滴水不漏，夸咱们能打，又敲打咱们不该在赵庄动手，最后抛个‘协同’的饵。
老子给他撂下话了：打鬼子，不含糊！想拿老子当枪使，没门儿！ 互通情报可以，防区？老百姓受苦的地方，就是老子的防区！想画圈圈把老子框起来？做梦！”
沈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团长应对得当。楚云飞此人，背景深厚，手腕老辣，绝非贾大头之流可比。与其虚与委蛇，不如亮明底线，反倒让他有所顾忌。互通情报，对我们也有利。”
“是这个理！”李云龙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脱下帽子扇着风，“不过，眼下火烧眉毛的不是楚云飞！是咱们那三百多号弟兄还攥着烧火棍呢！大彪，新兵操练咋样了？别他娘的练出一群软脚虾！”
张大彪立刻挺胸：“团长放心！这帮新兵蛋子，都是好苗子！憋着股报仇的劲儿呢！练得狠！队列、拼刺（木棍）、投弹（石头）、土工作业，一点不含糊！就是…就是没真枪，这拼刺的感觉差得远，投弹也没个准头…”
李云龙眉头拧得更紧：“没枪就没底气，练不出那股子杀气！老沈！”他转向沈泉，“情报！老子让你撒出去的探子呢？
周围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伪军据点，够肥，离咱们近，防备又稀松的？给老子找块磨刀石！让新兵蛋子见见血，也顺便给老子弄点家当！”
沈泉走到墙边挂着的自制地图前，拿起炭笔，眉头却罕见地皱了起来。他手中的炭笔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几个已经被红叉覆盖的据点上。
“团长，情况…不太妙。”沈泉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咱们新一团，自马家集起家，一路打过来——柳林镇维持会、黑风峪刁德一、赵庄贾大头、外加顺手拔掉的几个小据点…方圆几十里之内，稍微上点台面的伪军据点、维持会，基本上都让咱们清理完了。
剩下的，要么是依附在鬼子大型据点旁边的硬骨头，比如西边三十里外靠近平远县城那个伪军加强连，背靠鬼子一个中队，炮楼修得跟王八壳子似的；要么就是些三五个人的小哨卡，穷得叮当响，油水少得可怜，打下来还不够塞牙缝，动静大了反而惊动鬼子。”
他放下炭笔，镜片后的目光透出忧虑：“短期内，想再找一块像赵庄那样‘肥软’的磨刀石，难了。而且，咱们接连动作，尤其是柳树屯外全歼吉野小队，已经引起了鬼子高度警觉。
周边县城正在收缩兵力，加强巡逻，各据点守备明显增强。再想轻易得手，恐怕代价会很大。”
窑洞里一阵沉默。张大彪烦躁地抓了抓头皮：“他娘的！合着没兔子可打了？那三百多新兵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抱着木棍练吧？这要啥时候才能形成战斗力？”
李云龙没说话，脸色阴沉地在窑洞里踱步，破布鞋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三百多条嗷嗷待哺的汉子，三百多条空着的手！
楚云飞的路堵死了，旅部的“支援”就是笑话，周边的“肥羊”也吃光了…难道真要拿新兵的命去填鬼子的炮楼？
“没据点打…那就换个思路！”张大彪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的光，“团长！咱们新一团，不就是在没枪没炮的绝境里杀出来的吗？以战养战！ 以前是打据点抢枪，现在…咱们打鬼子的运输队！”
“运输队？”李云龙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钉在张大彪脸上。
“对！”张大彪走到地图前，手指用力点向几条蜿蜒的、被标注为“主要运输线”的土路，“鬼子在晋东南的补给，全靠这些公路！
从平远县城、河源县城出来的车队，往各个据点运粮食、弹药、被服！这些车队，就是移动的军火库！
押运的兵力，顶多一个小队鬼子加些伪军，比打坚固据点容易多了！而且，打了就跑，神出鬼没！抢到的，全是鬼子刚出厂的新鲜家伙事儿！不比伪军那些破铜烂铁强百倍？”
沈泉眼睛一亮，迅速在脑中盘算：“张营长这个思路可行！风险与机遇并存。打运输队，关键在于情报精准、动作迅猛、撤离果断！
伏击地点必须选在便于我们隐蔽、展开火力，又能迅速脱离的地形！而且，必须一击即中，速战速决！一旦被鬼子援兵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李云龙，语速加快：“团长！打运输队，正适合咱们现在的情况！缴获的枪支弹药能立刻补充缺口，尤其是鬼子的三八大盖、歪把子机枪，都是好东西！
同时，这种小规模、高机动的伏击战，也是锤炼新兵、让老兵带新兵实战磨合的绝佳机会！以战养战，以战代练！”
李云龙听着两人的话，眼中的阴霾如同被狂风吹散，骤然亮起摄人的精光！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碗跳了起来！
“好！好一个‘以战养战’！张大彪！你小子开窍了！”李云龙脸上露出那标志性的、带着匪气的狞笑，“他娘的，守着金饭碗要饭！
鬼子的运输队，那就是给老子送装备的骡马队！以前是没本钱碰，现在咱们手里有重机枪，有掷弹筒，有冲锋枪，还有几百号嗷嗷叫的汉子！够格跟他们玩玩了！”
他几步窜到地图前，手指如同鹰爪般狠狠戳在几条交通线上，目光灼灼：“沈泉！张大彪！听着！”
“第一！ 沈泉！让侦察班，立刻给老子动起来！像篦子一样，把平远城到河源，河源到周边各个县城、各主要据点的所有运输线，给老子细细篦一遍！
重点查：鬼子运输队的发车时间、路线规律、押运兵力、车辆数量、有无重武器随行！特别是那种运军火的！ 小五、小六、林骁、王喜奎，全撒出去！给老子盯紧了！老子要最细的篦片！”
“第二！ 张大彪！全团继续往死里练！尤其是投弹和短距离冲锋！告诉新兵蛋子们，枪，快来了！是鬼子造的三八大盖！但能不能拿到手，得看他们练出来的本事硬不硬！练好了，跟老子去公路上‘领’枪！练不好，就在后面看热闹，眼馋去吧！”
“第三！ 你们两个，给老子好好琢磨几个‘好地方’！”
李云龙的手指在地图上一条标注着“S形盘山路”的险要地段重重画了个圈，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要那种能藏人、能架枪、能关门打狗，打完还能脚底抹油溜得快的！等侦察的情报一到，咱们就挑个最肥的运输队下手！”
他猛地直起身，一股凌厉的杀气弥漫开来：“老子要用鬼子的新枪，喂饱咱们新一团的新兵！用鬼子的血，给咱们的刀再开次锋！
告诉全团弟兄，把刺刀给老子磨快！把精神头给老子提起来！下一仗，咱们上公路，劫他狗娘养的鬼子运输队！”
“是！团长！”沈泉和张大彪齐声应喝，眼中同样燃烧起熊熊战火。缺枪的困境，似乎被这条更为凶险却也充满诱惑的新路劈开了一道口子。
新一团这把饥渴的尖刀，在穷尽了周边的伪军据点后，终于将淬血的锋刃，对准了更凶残也更富庶的目标——日军那流动的、满载着杀戮与补给的血管！
小王庄上空，练兵的口号声陡然变得更加激昂，带着一股磨刀霍霍、即将饱饮敌血的凶悍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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