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彻底笼罩了落凤坡。
白日里惨烈的搏杀痕迹被黑暗掩盖，但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焦糊味，以及此起彼伏的枪声、爆炸声、吼叫声，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提醒着人们，这里正进行着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
没有了空中铁翼的掣肘，李云龙指挥新一旅一团（缺一营）、三团、四团主力，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对龟缩在几处最后的日军野战重炮第一旅团残部，发起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总攻。
“同志们！加把劲！鬼子没多少了！刺刀见红的时候到了！”
“机枪掩护！爆破组上！炸掉那辆卡车！”
“二连从左边摸上去！三连正面吸引火力！快！”
各级指挥员的怒吼在夜色中回荡。
战士们经过连续急行军和数小时激战，体力早已透支，但胜利在望的亢奋和歼灭强敌的荣誉感，如同最猛烈的兴奋剂，支撑着他们疲惫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他们以班排为单位，利用黑夜和熟悉地形的优势，如同无数把灵活而锋利的手术刀，对日军残存的阵地进行着切割、穿插、爆破。
迫击炮弹拖着尾焰，精准地砸在日军依托的岩石掩体后方；轻重机枪的火舌在黑暗中交织成死亡的火网，压制得鬼子几乎抬不起头；最惨烈的还是近距离的白刃战和手榴弹对攻，不断有双方士兵在怒吼和惨嚎中同归于尽。
李云龙站在缓坡后一处相对安全的观察位置，举着望远镜，努力分辨着战场上的态势。
火光闪烁间，能看到日军的抵抗圈在被一点点压缩，但核心区域那几个依托重炮车辆和地形构成的堡垒，依然在喷吐着顽强的火力。
鬼子显然也明白，失去了这些重炮，他们就算突围出去也意义大减，因此防守得异常拼命。
“他娘的，这帮鬼子炮兵，拼起刺刀来倒也不含糊！”李云龙骂了一句，但嘴角却带着一丝狞笑。
敌人越顽强，消灭他们就越有价值。他估算着，照这个进度，最多再有两个小时，就能把这些残兵败将连同那些重炮，一口吞掉！
然而，战争的天平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微妙的颤动。
“旅长！侦察兵急报！”
一名浑身尘土、气喘吁吁的侦察兵从北面黑暗中小跑而来，声音带着急切：“报告旅长！北面发现大批日军！从太谷县城方向来的！
兵力大约一个步兵大队，加上部分伪军，总数一千三四百人！先头部队已经到达落凤坡以北大约三公里处的，正在快速南下！最多半个多小时，就能冲到咱们背后！”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李云龙耳边炸响。他猛地放下望远镜，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峻。
太谷县城的鬼子还是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这么急！显然，这些重炮的价值，让太原的鬼子坐不住了，这是不惜血本也要保住这支重炮部队！
“狗日的，到底还是来了！”李云龙啐了一口，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背后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
一千三四百生力军，虽然不算特别多，但如果在己方全力围攻重炮旅团残部的时候从背后捅一刀，那后果不堪设想！轻则让煮熟的鸭子飞了，重则可能让围攻部队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不能让他们过来！必须挡住！
但是，调哪支部队去？一团、三团、四团正在正面强攻，抽调太多兵力必然影响总攻力度和速度，给残存的鬼子喘息甚至反扑的机会。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对面那面在夜色中如同巨人脊背般沉默耸立的百米悬崖。
悬崖顶上，三团一营的战士们，在打光了几乎所有手榴弹后，大部分转为用步枪和少量机枪，居高临下地压制着公路上的日军，为正面进攻提供支援。
林大山的一营！这支部队建制完整，士气正旺，而且位置靠北，转向阻截最为便捷！更重要的是，一营近千人（新一旅编制充实，主力营兵力雄厚），在兵力上并不比来援的日军大队少多少，依托有利地形，打阻击战再合适不过！
瞬间权衡利弊，李云龙心中已有决断。
“通讯员！”他厉声喝道。
“到！”旁边的通讯员一个激灵。
“记录命令！”李云龙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命令：三团一营营长林大山，立即率领全营，撤出现有阵地，火速向北运动，于落凤坡以北两公里处一线，构筑阻击阵地！
他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把从太谷方向来的鬼子援军，给老子死死挡住！至少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内，绝不能让一个鬼子越过，威胁到我主攻部队侧后！告诉他，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守不住，提头来见！”
“是！”通讯员复诵一遍，确认无误，转身猫着腰，借着地形掩护，快速向悬崖方向运动，去寻找林大山传达命令。
下达完阻援命令，李云龙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下方激烈的战场，眼神锐利如刀。援军的到来，意味着时间更加紧迫了。
必须在林大山挡住北面之敌的同时，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眼前的战斗！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身边待命的几名通讯兵和参谋吼道：“传令张大彪、王怀保（三团长，指挥剩余部队）、邢志国！
老子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给老子加大攻击力度！压缩攻击间隔！把所有能用的火力全给老子用上！迫击炮给老子推到前沿直射！
告诉全体战士，鬼子北面援军到了，但被咱们挡住了！现在是最后关头！谁先打垮眼前的鬼子，谁就是头功！
三个小时内，必须给老子彻底解决战斗！完不成任务，团长营长都给老子到炊事班背锅去！”
“是！！”吼声响起，命令被迅速传达至各团。
一时间，落凤坡核心战场的枪炮声、喊杀声陡然提升了一个烈度，变得更加狂暴、更加密集！新一旅的战士们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攻击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
几乎是李云龙命令下达的同时，在悬崖顶上指挥战士们打冷枪冷炮支援下方的林大山，接到了通讯员传达的死命令。
“北面援军，挡住三个小时？”林大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硝烟混合物，那双在夜色中依然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燃起了熊熊战意。
“太好了！正嫌在上面打枪不过瘾！”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转身对着身边待命的几个连长吼道，“一营全体都有！停止射击！检查装备，带足弹药！跟老子走！北面有肉送上门了！”
没有多余的动员，早已摩拳擦掌的一营战士们迅速集结。他们如同一条灰色的长龙，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从悬崖侧的陡峭小路鱼贯而下，绕过激战正酣的主战场，向着北方的黑暗快速插去。
“兄弟们！”一边急行军，林大山一边对身边的骨干们说道，“旅长把阻击的任务交给咱们一营，那是信得过咱们！
太谷来的鬼子大队，兵力跟咱们差不多，但他们是急行军赶来，咱们是以逸待劳，占着地利！
三个小时？老子就是要让他们三天也过不去！都打起精神来，让北面的鬼子也知道知道，咱新一旅三团一营，不只是会扔手榴弹！”
“营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战士们低声回应，脚步更加坚定有力。
……
与此同时，在公路上一处由几辆被炸毁的150毫米重炮牵引车和一堆沙包勉强围成的最后核心阵地里，日军野战重炮第一旅团长成田少将，正陷入前所未有的煎熬。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八路军的攻击一波猛过一波。他能指挥的兵力，已经从最初的三千多护卫部队，锐减到不足两千人，而且被分割成几块，联络不畅，弹药也即将告罄。
更要命的是，许多宝贵的炮兵技术军官和士兵，在这种残酷的步兵近战中不断损失。
参谋长谷藤大佐手臂负伤，用绷带吊着，脸色惨白地凑过来，声音带着绝望：
“旅团长阁下……敌人的攻击太猛了……东南和北侧的阵地都已经失守……收缩回来的士兵报告，我们控制的区域，最多只剩下五百米了……照这样下去，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最多再坚持一两个小时，就要全线崩溃。
成田少将拄着指挥刀，看着周围士兵们那一张张写满了疲惫、恐惧和麻木的脸，听着远处八路军越来越清晰的“缴枪不杀”的喊话，心中那最后一点属于“帝国精锐”的骄傲，正在被冰冷的现实一点点碾碎。
难道……真的就要葬身在这异国的荒山野岭了吗？连同这四十八门宝贵的重炮一起？
一个极其痛苦、却又不得不考虑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炸毁重炮！绝不能让它们落入八路军之手！就算全军覆没，也不能资敌！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迅速滋长。是的，炸毁它们！这是身为帝国军人，身为重炮旅团长，最后的责任和……体面。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腰间的一个特殊信号枪——那是为在最坏情况下，下令销毁重炮和重要装备准备的。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的枪身时——
“哒哒哒——！轰！轰！”
突然，从北面相对较远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虽然不算特别密集、但清晰可辨的激烈枪声和爆炸声！
那声音的方向……正是太谷县城来援的方向！而且，听动静，绝非小股部队的接触交火，而是成规模的攻防战！
成田少将的手猛地顿住了，他霍然抬头，侧耳倾听，灰败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彩。
紧接着，一名头上缠着渗血绷带的报务员，连滚爬爬地穿过断壁残垣，冲到成田面前，手中拿着一张刚刚收到的电文纸，因为激动而声音发颤：“旅……旅团长阁下！太谷……太谷守备大队急电！
他们已抵达落凤坡以北约三公里处，但遭遇八路军至少一个主力营的顽强阻击！目前正在激战，无法快速突破！大队长表示将不惜代价，尽快击破敌军，前来与旅团汇合！”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成田少将劈手夺过电文，借着不远处一辆燃烧卡车残骸的火光，贪婪地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是真的！援军真的到了！而且已经和拦截的八路军打起来了！
虽然电文里说“遭遇顽强阻击”、“无法快速突破”，但此刻在成田听来，这不啻于天籁之音！有援军在努力靠近！希望还在！
更让他心思活络起来的是，南边还有真野少将的独立混成第二旅团！只要北面的太谷守备队能拖住一部分八路军，自己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到真野旅团从南面压过来……内外夹击！
战局或许还能逆转！至少，突围保全部队和重炮的希望，大大增加了！
炸炮？不！现在绝不能炸！每一门重炮都是帝国宝贵的财富，是他成田旅团存在的根本！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必须保住它们！
绝望如同潮水般退去，一股强行提振起来的、混合着侥幸和最后疯狂的战意，重新涌上心头。
成田少将猛地站直身体，甚至不顾危险，登上一处较高的残骸，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周围惶恐不安的士兵们嘶声呐喊，声音在枪炮声中异常刺耳：
“勇士们！都听到了吗？！北面的枪炮声！那是我们的援军！太谷的守备大队已经抵达！他们正在奋力击破八路军的拦截，向我们靠拢！”
他挥舞着拳头，试图将最后一点士气点燃：“南面，真野旅团也在星夜兼程赶来！胜利的天平正在向我们倾斜！我们不是孤军！天皇陛下没有抛弃我们！第一军司令部正在全力救援我们！”
他指向周围那些沉默的、被帆布半遮半掩的巨炮：“看看这些重炮！它们是帝国陆军的骄傲！是我们旅团的魂！只要我们再多坚持两个小时！不，也许只要一个半小时！
援军就能打通道路！到时候，内外夹击，我们要让这些胆大包天的八路军，尝一尝被帝国重炮碾碎的滋味！！”
“收起你们怯懦的表情！拿出野战重炮旅团真正的勇气来！为了保住我们的火炮！为了帝国的荣耀！战斗！战斗到最后一刻！板载！！！”
“板……板载！！”
“援军要来了！”
“保住大炮！”
一些日军军官和死硬分子跟着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带动着部分士兵也重新举起了枪。
尽管很多人眼中依旧茫然，但求生的本能和长官那“援军将至”的许诺，像一针勉强起效的强心剂，让本已濒临崩溃的防线，竟然又奇迹般地绷紧了一些，抵抗变得更加疯狂和不顾一切。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立刻反馈到了进攻的新一旅各部队。鬼子仿佛回光返照般，反击的火力陡然增强，甚至有小股日军在军官带领下，发起了反冲锋，虽然很快被消灭，但无疑延缓了八路军进攻的步伐。
“他娘的！北面枪声一响，这帮鬼子又来劲了！”前线指挥的张大彪骂了一句，但也更加凶狠地督促部队猛攻，
“给老子压上去！不要给鬼子喘息的机会！告诉战士们，鬼子援军被林大山拦住了！他们是在做垂死挣扎！加快速度！碾碎他们！”
落凤坡的血色之夜，因为北面骤然响起的阻击枪声，进入了更加复杂、更加紧张的阶段。一方要抢在援军突破前解决战斗，另一方则拼死挣扎等待救援。
时间，成为了双方共同且最残酷的敌人。林大山的阻击战与落凤坡的歼灭战，两处战火，共同决定着这支日军战略重炮力量的最终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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