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兰将那块漂浮的船板从水里拖上了沙滩。
木板异常厚重，边缘呈现出一种极不规则的撕裂状，像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硬生生从船体上拧下来的。
海水的长期浸泡，也未能完全洗去木质纤维缝隙中浸透的暗红血色。
“海蛇号……”
克兰念出了木板上用黑漆刻印、如今已斑驳残缺的船名。
莉雅也凑了过来，凝视着这块触目惊心的残骸，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
克兰用手指摩挲着那夸张的断裂口，感受着木质纤维被纯粹暴力撕开后的粗糙质感。
“这不像触礁，也不像风暴。”
这艘船，更像是被某种生物“啃食”过。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这片看似风平浪静的海洋之下，潜藏着远比风暴更恐怖的存在。
克兰的视线越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望向远处温尔顿港的方向。
这座他刚刚接手的城市，其赖以为生的海洋显然不是一处善地。
看来，这片海域危机四伏啊。
……
冰冷，黑暗。
这是“海蛇号”沉没之处的海底。
巨大的船体残骸，像一头死去巨兽的骨架，静静地躺在沙床上。
断裂的桅杆，破碎的甲板，还有数十具随着暗流缓缓摆动的人类尸体，构成了一幅死寂的地狱绘卷。
一个妖艳的身影，正焦急地穿梭在这片死亡坟场中。
莉莉丝的深紫色长发在水中如海藻般飘散，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深海的幽暗里，是唯一的光源。
“莫莫，再快一点！”
她向身边的阴影发出催促。
阴影中，一条比她身体还粗的巨大触手温顺地摆动了一下，卷起一块挡路的沉重船板轻柔地挪到一旁。
更多的触手从黑暗中伸出，翻找着每一处残骸。
时间，在莉莉丝焦灼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
妹妹莉莉娅的气息就在这里，可她找遍了所有角落，除了人类的尸体和散落的鱼笼，什么都没发现。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刚从心底冒出，就被她强行掐断。
不会的！她肯定还活着！
就在这时，那头名为“莫莫”的巨大海怪，一条触手的末端忽然指向一个方向。
莉莉丝立刻循着指引游了过去。
在主船舱的残骸下方，一个巨大的铁木水箱被死死地卡在两截断裂的龙骨之间。
水箱的盖子，被数道粗大的铁链牢牢锁死。
找到了！莉莉丝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没有浪费时间去翻找那些尸体身上可能存在的钥匙，一股澎湃的水元素魔力在她的掌心迅速汇聚。
海水，在她纤细的指尖被高度压缩，形成一柄薄如蝉翼，却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利刃。
她手腕一挥。
无声无息，水刃划过。
那几道锁链应声而断，切口平滑如镜。
莉莉丝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猛地掀开了沉重的箱盖。
箱子里，蜷缩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一头柔顺的粉色长发，在浑浊的海水中微微飘荡；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不住地颤抖。
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莉莉娅！”
莉莉丝的声音都在发颤。
听到呼唤，箱中的少女猛地抬起头。
那双同样是粉色的眼眸里，先是茫然，随即被巨大的惊喜所淹没。
“姐姐？！”
莉莉丝一把将妹妹从狭小的水箱中抱了出来，紧紧拥入怀中。
“抱歉，我来晚了。”
“姐姐……”
莉莉娅将脸埋在姐姐的肩窝，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化作决堤的泪水。
莉莉丝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安抚着她。
她的目光，却落在了妹妹那条美丽的粉色鱼尾上。
一道狰狞的伤口，从鱼尾的中段划过，看起来像是鱼叉留下的。
虽然被处理过，用布条仔细地包扎了起来，但周围的鳞片依旧翻卷着，隐隐能看到下面粉嫩的皮肉。
“他们伤了你？！”
莉莉丝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紫色的眼眸中杀意翻涌。
这些该死的人类！就算把他们杀死一千遍也不够！
她正准备带着妹妹离开这片污秽之地，却忽然察觉到了水流的细微变化。
一片还算完整的船舱壁板，正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起伏。
一个人类正趴在木板上一动不动，大半个身子都浸在冰冷的海水里，像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莉莉丝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一具溺尸而已，她正准备直接离开。
可就在这时，那个“尸体”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居然还没死透？
莉莉丝眼中寒芒一闪，再杀一次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一股水流开始在她指尖汇聚，准备凝聚成下一支夺命的水箭。
“姐姐，不要！”
莉莉娅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地摇着头。
“是他……他帮了我。”莉莉娅急切地解释道，“我的伤……就是他包扎的。”
她指向那个人类，正是了望手艾登。
在刚才那场屠杀中，莉莉丝的水箭激射而来时，求生的本能让他在最后一刻猛地侧身。
那支本该贯穿他喉咙的水箭，只是擦着他的脖颈，刺穿了肩膀。
剧痛之下，他顺势落水，被木板砸晕过去躲过了一劫。
可在这冰冷刺骨，又危机四伏的大海里，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失血和低温，已经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陷入了昏迷。
听到莉莉娅的话，莉莉丝手上汇聚的水流停顿了一下。
她打量着那个半死不活的人类，又看了看妹妹鱼尾上那明显是出自人类手法的包扎，眼神依旧冰冷。
“一个人类偶然的善意，说明不了什么。莉莉娅，你太天真了。”
莉莉丝的声音冷酷而理智，“如果他活着回去，我们的家园就会彻底暴露。下一次来的，就不是一艘捕鱼船，而是人类的舰队了。
为了族群的安宁，任何活口都不能留下。”
这是她从小被灌输的，身为族群守卫者的铁则。
莉莉娅的脸色白了白，她当然明白姐姐话里的道理，可是……
她看着在木板上无意识挣扎的艾登，又想起在船舱里，这个年轻的人类是如何笨拙而又小心地为自己清理伤口，用干净的布条为自己包扎。
那双眼睛里，没有贪婪和欲望，只有同情与……一丝善意。
这个人类和其他那些人都不一样，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莉莉娅咬了咬下唇，似乎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
“那……就不让他回去。”
莉莉丝以为妹妹想通了，眼中杀意再起：“没错，把他……”
“不，姐姐。”
莉莉娅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想……把他带回族里。”
莉莉丝愣住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带回族里？把一个人类，带回冰鳍人鱼的栖息地？
那双妖异紫瞳眯了起来，审视着自己的妹妹，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
“把他带回去？莉莉娅，难道你想养一条人类当宠物吗？”
莉莉娅被姐姐的语气刺得一颤，但还是倔强地抬起头，眼神无比认真：“他和其他人类不一样！他救了我，我们不能就这样让他死在这里！
把他带回去，至少……至少等他伤好了再放他走！”
莉莉丝看着妹妹那份天真的执拗，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放他走？然后让他带着人类的舰队回来，把我们的家夷为平地，把我们的族人全都抓去做成奴隶或是鱼油？”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莉莉娅的额头。
“我亲爱的妹妹，你的善良，不该用在敌人身上。”
话音落下，她不再给莉莉娅任何反驳的机会，指尖一道微不可察的水线瞬间弹出。
“噗——”
远处的艾登，身体猛地一僵，随后便彻底失去了动静。
莉莉娅的瞳孔骤然收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
莉莉丝收回手，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现在，问题解决了。”
“走吧，我们回家。”
她拉起僵在原地的妹妹，转身向深海游去，身后的巨大阴影“莫莫”也无声地跟上。
只留下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和一艘永远沉没的船，见证着这片海域不为人知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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