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谷的清晨，是被鸟鸣与灵气唤醒的。
薄雾如纱，缠绕在苍翠的山峦间，谷中奇花异草上的露珠折射着初升朝阳的金辉，宛如洒落一地的碎钻。飞瀑流泉的淙淙水声是永恒的背景音，洗涤着尘世的喧嚣。
小馄饨住在谷地边缘一处简陋的竹舍里。竹舍是程玉衡随手用谷中灵竹搭建的，除了必备的一张竹床、一张竹桌和一把竹椅，再无他物，与谷中其他地方的仙家气象格格不入，却也符合程云“不重外物”的吩咐。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竹门，深深吸了一口谷中清冽湿润的空气。体内那缕《紫霄清心咒》修炼出的清凉道韵自行流转，让她一夜安眠后的心神格外宁静。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是更深层的不安。
她走到屋旁一小片自己开垦出的、仅有桌面大小的土地上。这里的土壤并非神域那充满混沌气息的五色土，只是谷中最普通的灵土，但胜在纯净。她蹲下身，用那双被慕容寒修复如新的旧鞋子轻轻踩了踩松软的泥土，然后从系统空间（在这里调用变得异常艰涩，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摸索）里，艰难地取出几颗最普通的、不含丝毫灵力的野菜种子。
这是她与过去唯一的、隐秘的连接，是她对抗这片过于“完美”的仙境，保持内心清醒的方式。
她用小手指在土里挖出浅坑，小心翼翼地将种子放进去，再轻轻覆上土。没有爹爹们提供的灵泉，她便用竹筒去接山涧的普通溪水来浇灌。没有自动傀儡，她便亲手拔除偶尔长出的杂草。
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
“哼，倒是有点样子。”
一个带着几分傲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馄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轻轻“嗯”了一声。
程玉衡今日穿着一身月白箭袖锦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秀。他抱着手臂，站在几步开外，目光落在那一小片刚播种的土地上，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似乎觉得这种凡俗之举，玷污了紫云谷的灵秀。
“老祖宗传你的《紫霄清心咒》，修习得如何了？”他例行公事般问道，语气谈不上关切，更像是一种监督。
“还在背。”小馄饨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那咒文拗口艰深，蕴含大道至理，远非她这个年纪和“表面”修为所能理解，只能靠死记硬背，感受其平心静气的效果。
程玉衡走近几步，低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沾了泥土的小手，鼻间几不可查地轻哼了一下。“心法修炼，贵在专注凝神。你分心于此等杂事，何时才能有所成？莫要辜负了老祖宗的期望。”
小馄饹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向程玉衡。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那双大眼睛里没有了初来时的惊恐，也没有了刻意装出的天真，只剩下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玉衡师兄，”她开口，声音清脆，“种田不是杂事。它能让我心安。”
程玉衡被她这话噎了一下，看着她清澈却坚定的眼神，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他自幼生长于皇室与修仙世家，所见所闻皆是大道长生、权谋术法，何曾听过如此“不上进”的言论？心安？修行之人，逆天而行，与天争命，要的是一往无前的锐气，何须靠这泥巴里的营生来求心安？
他觉得这小师妹果然来历古怪，想法也古怪。
“随你。”他最终吐出两个字，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今日可有疑难？”
小馄饨想了想，将《紫霄清心咒》中一段关于“气纳紫府，神归太虚”的经文背了出来，并提出其中几个无法理解的字句关联。
程玉衡虽然态度倨傲，但于修行一道确实天赋极高，基础扎实。他略一思索，便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解释了其中关窍，虽然语气依旧带着点“这么简单都不懂”的意味，但解释得条理清晰，深入浅出。
小馄饨认真听着，默默记下。她能感觉到，这《紫霄清心咒》确实玄妙，修炼时神魂如同被清泉洗涤，杂念尽消，连体内那丝因记忆苏醒而时常躁动的混沌气都温顺了不少。但与此同时，一种更隐晦的感觉也随之而来——她的感知似乎被无形地“纯化”了。
以前在神域，她闭上眼睛，能“感觉”到慕容爹爹凌厉的剑意，月爹爹炽热的魔气，白爹爹温和的丹香，司徒爹爹活跃的器韵，影子爹爹冰冷的暗影，汐月爹爹温柔的水息……那些气息各不相同，却和谐地交织在一起，构成她熟悉的、充满生机的世界。
而现在，在紫云谷，在她的感知里，除了精纯平和的灵气，便是程云那浩瀚如星空、威严如帝君、却也冰冷如玄冰的紫霄道韵。其他的一切，仿佛都被这纯粹的紫气过滤、排斥了。世界变得“干净”了，却也……单调了。
她体内的混沌气，对这种“纯化”表现出一种本能的不适。那并非剧烈的冲突，而是一种细微的、持续的“萎靡”，仿佛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失去了原本那种包容万象、衍化生机的活性。
讲解完毕，程玉衡看着若有所思的小馄饨，又道：“修行非一日之功，需持之以恒。你根基浅薄，更需勤勉，莫要……”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莫要因外物扰了道心。”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片刚播种的土地。
小馄饨没有争辩，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玉衡师兄。”
程玉衡自觉完成了今日的“指导”任务，也不多留，转身便走，青色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小径的尽头。
等他走后，小馄饨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竹舍后面一处僻静的角落。这里有一小块天然的青石，表面光滑冰凉。
她盘膝坐在青石上，并非开始修炼《紫霄清心咒》，而是闭上了眼睛，尝试去沟通脑海深处那变得时灵时不灵的系统。
“蕴……蕴？你在吗？”她在心中无声地呼唤。
【……滋……能量场干扰……尝试连接……】断断续续的电子音响起，比前几天清晰了一点点，但依旧不稳定。
“我需要知道，混沌青莲是什么？它在哪里？”她集中精神，传递出这个最迫切的问题。
【……权限不足……或……环境干扰过强……数据库……连接失败……】系统的回应支离破碎。
小馄饨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果然还是不行。程云的存在，就像一层强大的屏障，不仅干扰天机，连这神秘的“蕴”也受到了压制。
她不死心，又尝试着，不再去念诵《紫霄清心咒》，而是放松心神，努力去回忆，回忆前世作为“混沌帝女”时，那种与天地同呼吸、与万物共脉动的感觉。她试图引导体内那丝被“驯化”的混沌气，按照一种模糊的、源自本能的轨迹运转。
起初，混沌气毫无反应，如同沉睡。她并不气馁，一遍又一遍，以自身意志去温养，去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精神即将耗尽之时，那丝沉寂的混沌气，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仅仅是一下。
却让她浑身一震，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和活力瞬间流遍四肢百骸，虽然短暂，却真实存在。
与此同时，她眉心那缕由程云种下的紫霄道韵，也微微亮起，散发出一股清凉之意，似乎要抚平那丝不该出现的“躁动”。
小馄饨立刻停止了尝试，重新变得“乖巧”起来。
她知道了。
《紫霄清心咒》是药，也是锁。程云的庇护是缘，也是牢。
她必须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下，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钢丝上。一方面，要借助《紫霄清心咒》稳定心神，麻痹程云的感知；另一方面，必须秘密地、艰难地重新唤醒和掌控自己的混沌本源。
这很难，非常难。如同在万丈悬崖上攀爬，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走回那片刚播种的土地前，静静地看着。
种子埋在土里，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合适的土壤和雨露，才能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她也一样。
在这云深不知处，她必须像一颗真正的种子，在冰层下积蓄力量，等待那个破土而出的时机。
远处，瀑布的水声依旧轰鸣，仿佛亘古不变。
而竹舍前，小女孩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渺小，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坚韧。她的日常，是修行，是种田，更是一场无声的、与自己、与命运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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