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还黏在头发里,像一层洗不掉的薄膜。江诗韵拄着拐杖,站在车流汹涌的街边,那只裹着石膏的脚悬在空中,沉甸甸地提醒着她的落魄。阳光很好,亮得有些残忍,照得她无处遁形。口袋里是苏小雨塞给她的、皱巴巴的几张纸币,还有几枚冰冷的硬币,加起来不够在这条街上吃一顿像样的午饭。
她挪动着,拐杖的橡胶头在人行道上发出疲沓的声响。路过一家琴行,橱窗里摆着一架锃亮的三角钢琴,黑色的烤漆映出她模糊扭曲的影子,像一个拙劣的漫画。她停下,看着那架钢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手指落在琴键上,流淌出《致爱丽丝》的时光。那是另一个世界,秩序,优雅,被规划好的人生。她逃离了那个世界,跳进了钢铁与尘土的废墟,如今,废墟也被推平,她卡在两个世界的缝隙里,进退维谷。
肚子发出饥饿的鸣叫,打断了她短暂的恍惚。她继续往前挪,目光扫过那些贴着招聘启事的店铺。服务员,收银员,洗碗工……要求是“形象端正,手脚利落”。她看着自己腋下的拐杖,和那只笨重的石膏腿,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她连最基本的“手脚利落”都做不到。
最终,她在一个巷子口的面摊前停下。最便宜的素面。她坐在低矮的塑料凳上,拐杖靠在油腻的桌边。热汤下肚,带来一丝虚浮的暖意,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老板娘打量着她和她那只显眼的石膏腿,眼神里带着一点怜悯,一点好奇,但没有多问。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忙着打捞自己,无暇他顾。
吃完面,她必须思考今晚的落脚处。旅馆是住不起了。她翻着手机通讯录,指尖在一个个名字上滑过,最终停留在“陈明”上。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拨了过去。电话接通了,背景音有些嘈杂。
“陈导,我出院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嗯,知道了。”陈明的声音有些疲惫,背景传来争论的片段,似乎是为了剪辑权的事情。“诗韵,你先找个地方安顿,片子的事……有点麻烦,回头再说。”
电话被匆匆挂断。忙音再次响起。江诗韵握着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苍白失神的脸。连陈明那里,似乎也关闭了最后一道缝隙。她真的成了一座孤岛。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编织着繁华的幻梦。她拄着拐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该去向何方。腿上的石膏越来越重,像坠着一个铁秤砣。腋下被拐杖磨得生疼,恐怕已经破了皮。每一步都更加艰难。
她走到一个街心公园,在最角落的长椅上坐下。春夜的寒意渗透单薄的外套,她抱紧双臂,身体微微发抖。长椅冰凉,硌着骨头。她抬头看着被城市光污染染成暗红色的天空,没有星星。就像她此刻的内心,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拿出那本皮革笔记本,借着远处路灯昏暗的光线,翻开。钢笔握在手里,冰凉的金属感让她稍微清醒。她写道:
「舞台塌了,观众散了,连追光灯也熄灭了。
我坐在黑暗里,听见梦想断裂的声音,像一根崩了太久的弦。
原来孤独是有重量的,比石膏还沉,比夜色还冷。
但我这具破碎的躯体里,为什么……还有不甘心在跳动?」
笔尖在“跳动”两个字上,洇开了一团浓墨,像一颗挣扎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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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俊武在小旅馆里,像一头困兽。白天的外出让他确信自己已经被盯上。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他不敢再轻易联系邵峰,也不敢再去动那些藏起来的证据。胶卷和照片像烫手的山芋,拿在手里危险,丢出去又可能前功尽弃。
那位老记者依旧没有回音。希望像漏气的皮球,一点点瘪下去。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交替出现大伯憨厚的笑容和顾宏远冷酷的脸,还有……江诗韵在废墟中站立的、倔强的身影。三条线缠绕在一起,勒得他几乎窒息。
夜深了,他决定再次冒险出去,不是为了联系人,只是为了透口气,确认一下周围的环境。他走下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旅馆前台空无一人,只有一盏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
刚推开旅馆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一股恶风便从侧面袭来!他下意识侧身躲避,一个戴着摩托车头盔的身影手持钢管,狠狠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木门框发出碎裂的巨响。
范俊武心头一凛,反应极快,矮身一个扫堂腿,攻击者下盘不稳,踉跄了一下。但对方不止一人!另一个身影从阴影里扑出,手中寒光一闪,是匕首!
范俊武凭借在散打队练就的本能和街头混迹的经验,格挡,闪避,回击。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每一招都带着狠戾。但对方显然也是老手,配合默契,下手毒辣,匕首几次险险擦过他的要害。
他被逼到墙角的垃圾箱旁,手臂被钢管擦过,火辣辣地疼。一个人挥舞钢管再次砸来,他刚架住,另一人的匕首已刺向他的小腹!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异常清晰。两个袭击者动作一滞,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迅速消失在旁边的巷弄深处,如同从未出现。
范俊武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额角有血滑落,混着汗水。手臂上的伤口渗出血,染红了旧夹克。警笛声在旅馆附近盘旋了一会儿,又渐渐远去,似乎只是路过。
他慢慢滑坐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街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后怕,是因为愤怒。顾言深!他已经不耐烦到要用这种下作手段了吗?这不仅仅是警告,这是灭口的前奏!
他抹了一把额角的血,眼神在夜色中变得像淬了火的刀锋。不能再等了。被动躲藏,只有死路一条。他必须主动出击,哪怕是以卵击石,也要在那坚硬的石头上,撞出一道裂痕!
他挣扎着站起来,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迅速离开了这个已经暴露的旅馆。伤口还在流血,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而在那个冰冷的街心公园长椅上,江诗韵蜷缩着身体,试图保存一点可怜的热量。笔记本摊开在膝上,墨迹未干。她不知道,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那个曾给她发送过简短信息的男人,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他们像两颗偏离轨道的星球,在各自的黑暗里沉浮,却共同感受着来自同一片阴影的、越来越近的压迫。
夜还很长,寒意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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