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的平稳行驶像一种温和的催眠。江诗韵的意识在药物的余威和极度的疲惫中彻底沉沦，连梦境都吝啬给予，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的停顿和引擎的熄火将她从昏沉中惊醒。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因短暂的迷失而慌乱地撞击着胸腔。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地下车库，光线昏暗，空气里带着混凝土和机油特有的冰冷气味。
驾驶座上的男人已经下车，绕到她这边，拉开车门。他依旧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只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能走吗？”他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模糊。
江诗韵尝试着动了动，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她立刻放弃了。“……不行。”
男人没有多余的话，俯身，像之前那个“快递员”一样，将她打横抱起。他的动作同样稳定，甚至更加轻车熟路，仿佛经常做这种事。拐杖被他随手拿起，夹在腋下。
他抱着她，走向车库角落一部需要刷卡的老旧电梯。电梯上升，数字跳动，最终停在一个中间楼层。走廊很安静，铺着磨损严重的地毯，两旁的房门都紧闭着，像无数只沉默的眼睛。
男人在其中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褐色木门前停下，用钥匙打开门。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套间。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客厅只有一张旧沙发，一张木桌，两把椅子。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灰尘气息，但还算干净。窗帘紧闭着，将外面的光线彻底隔绝。
“这里暂时安全。”男人将她放在沙发上，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有基础的医疗用品和食物。你需要处理伤口，进食，休息。”
他将拐杖靠放在沙发旁，然后走到窗边，极其谨慎地撩开窗帘一角，观察着楼下街道的情况。他的背影挺拔而警惕，像一头时刻准备应对危险的猎豹。
江诗韵靠在粗糙的沙发靠背上，剧烈地喘息着，打量着这个临时的避难所。安全？这个词在经历了医院那场无声的毒杀后，显得如此苍白而可笑。但至少，这里没有穿着白大褂的杀手，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
“你是谁？”她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声音比之前稍微清晰了一些。
男人放下窗帘，转过身，看着她。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桌子旁，拿起上面放着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旧式工装、笑容憨厚的中年男人，站在一片建筑工地上，背景是林立的脚手架。江诗韵不认识这个人。
“他叫范建国。”男人开口，声音低沉，“范俊武的大伯。十二年前，死在城西项目的工地上，官方结论是意外。”
江诗韵的心脏猛地一跳。范俊武的大伯？那个……背负着冤屈死去的人？
“我是他当年的工友，也是……少数不相信那个‘意外’结论的人之一。”男人的眼神透过口罩的上缘，落在江诗韵脸上，里面翻涌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是沉淀了多年的悲痛与不甘。“你可以叫我老邢。”
老邢……范俊武大伯的工友……他是因为这个才救她？因为她和范俊武被同一张网笼罩？
“范俊武……”江诗韵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了？”
老邢摇了摇头，眼神凝重。“情况不妙。顾言深已经对他动了两次手，都没成功。今天早上他被转移，路上遇到了袭击，对方动了枪。”
江诗韵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冰冷。动枪？！他……
“不过，他没事。”老邢似乎看穿了她的恐惧，补充道，“袭击被打断了，警方及时赶到。他现在应该在警方的控制下，暂时安全。”
暂时安全……江诗韵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警方？警方里面，就没有顾言深的人吗？
“是你……安排的警方？”她试探着问。
老邢摇了摇头，眼神里也带着一丝困惑。“不是我。那股力量……我也还没摸清。”他走到桌子旁，拿起那个牛皮纸袋，又从里面拿出几张模糊的、似乎是监控截图打印的照片，放在江诗韵面前的茶几上。
照片拍摄的是不同地点：医院后巷的出口，看守所外围的道路，甚至还有……顾氏集团大楼附近。照片上都有一些模糊的人影或车辆，被红圈标记出来。
“除了我们，还有人在盯着顾家，在插手这件事。”老邢指着那些照片，“目的不明，是敌是友，也不清楚。”
江诗韵看着那些模糊的影像，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她和范俊武，不过是这巨大漩涡中两粒微不足道的沙子，被各方力量推搡着，身不由己。
“U盘……”她想起最重要的东西，“那个U盘，在你这里吗？”
老邢点了点头，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取出那个用防水胶带紧紧缠绕的黑色U盘。“东西在我这里，很安全。但现在还不是动用它的时候。证据需要合适的时机和渠道抛出，否则，不但扳不倒顾言深，反而会给我们招来灭顶之灾。”
他看着江诗韵，眼神严肃：“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活下去，是把身体养好。只有活着，才有可能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活下去……江诗韵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不堪的身体，那只厚重的石膏腿，和肺部依旧清晰的灼痛。活着，在此刻，竟也成了一件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老邢不再多言，从角落拿出一个医疗箱，开始帮她重新处理腋下因为奔逃而再次裂开、有些发炎的伤口。他的动作熟练而专业，清洗，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然后又拿出一些包装简单的面包和瓶装水递给她。“先吃点东西。这里不能生火，条件有限。”
江诗韵默默地接过，小口地啃着干硬的面包，就着冷水咽下。食物的味道她几乎尝不出来，这只是维持生命的必要程序。
吃完东西，强烈的疲惫感再次袭来。她靠在沙发上，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
“里面有间卧室，去床上睡。”老邢指了指里面一个房间。
江诗韵摇了摇头。她不敢睡，害怕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或者一睁眼，又回到了那个白色的囚笼。
老邢似乎理解她的恐惧，没有再劝。他只是走到窗边，再次确认了窗帘紧闭，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睡吧，我守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江诗韵看着他坐在光影交界处的、沉稳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松弛了一丝。她蜷缩在沙发上，抱着那个属于范俊武的、已经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外套，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没有抗拒睡眠。
安全屋的阴影里，疲惫的灵魂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角落。但屋外，南城巨大的阴影依旧笼罩着一切，猎手与猎物，明处的较量与暗处的角力，从未停歇。
风暴，只是在酝酿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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