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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公交车在深夜的街道上穿行，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拉长成一道道模糊的光轨，飞速向后掠去，光怪陆离，却又带着一种疏离的、不真实的冰冷。苏晨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感受着车身规律的轻微震动，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他没有去看窗外的繁华，也没有去听报站的电子音。他的世界，在踏出市府大楼的那一刻，就浓缩成了一片无声的、深不见底的湖泊。湖面上，倒映着王振华那张在记忆中依旧清晰的脸；湖水下，则沉睡着父亲那被尘封了近三十年的、支离破碎的傲骨。
回到租住的老旧小区，走在昏暗的楼道里，感应灯似乎也比平时迟钝了许多，需要他用更重的脚步去唤醒。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淡淡书卷气和外卖餐盒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是他的安全屋，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小小巢穴。
他没有开大灯，只是顺手打开了玄关处那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地铺洒在小小的客厅里，照亮了沙发上随意搭着的外套，茶几上没来得及收拾的几本书，还有墙角那盆终于被他养得绿意盎然的吊兰。
一切都和往日一样，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可苏晨知道，从今晚起，一切都不同了。
他换了鞋，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自己扔进沙发，而是径直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身体是疲惫的，精神却处在一种奇异的、极度亢奋后的绝对冷静之中。
扳倒王振华。
这五个字，在他的脑海里，不再是一句愤怒的口号，而是一道冷静的、被镌刻下来的程序指令。
他甚至觉得有些荒谬可笑。
一个副市长，一个在江城经营了三十年，根深蒂固、权势滔天的男人。而他，苏晨，市府办综合二科的一个普通科员，无根无萍，无权无势。这对比，就像一只蚂蚁，对着一座巍峨的大山宣战。
【长期任务：跨越山峦——扳倒王振华。】
系统界面里，那行金色的任务提示，依然悬浮在那里，像一个冷酷的玩笑。
苏晨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这系统发布的任务，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连个“新手教程”或者“教学关卡”都没有，直接就上了最终boSS级别的挑战。
可这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是的，是座山。但再高的山，也不是由一整块顽石构成的。它是由无数的泥土、沙石、岩层堆积而成。只要找到其中的结构弱点，找到那些不稳定的断层，未必就没有将其夷为平地的可能。
父亲的悲剧，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个“德”字，就能让一个前途无量的天才，沦为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那么，他王振华，就真的“德”行无亏吗？
苏晨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在会议室里，他第一次用系统“看”向王振华时的情景。
那是怎样的一股气运？
庞大，炽热，如日中天。金色的光芒几乎形成了一道华盖，笼罩在他的头顶，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与权势。那是属于高级领导的、汇聚了一方权柄的强大气运。
但……在那纯粹的、刺目的金色华盖之下，苏晨清晰地记得，自己看到了一丝丝、一缕缕，如同蛛网般缠绕在金色气运根基处的黑色丝线。
那些黑线很细，很隐蔽，若非系统将一切都数据化地呈现在他眼前，肉眼根本无法分辨。它们就像是华美金器上的锈蚀，像是白玉上无法剔除的瑕疵，顽固地附着在那里，散发着不祥、污秽、腐朽的气息。
【叮！】
【检测到宿主正在分析目标“王振华”的气运模型。】
【初步解析：目标气运主体为“权柄金运”，旺盛，具有强大的压制力和影响力。但其根基处缠绕有“驳杂黑气”，成分包括但不限于：怨念、业力、贪欲、阴私……】
【警告：该“驳杂黑气”虽被“权柄金运”强力压制，但已侵入其本源，形成根基不稳的“驳杂”之相。此为目标的致命弱点，亦是其最大的护身符。任何试图触碰黑气的行为，都将引来“权柄金运”的疯狂反噬。】
苏晨缓缓睁开眼，眼中的寒意更甚。
原来如此。
金中带黑，根基不纯。
这旺盛的金色气运，是他的权位，是他多年经营的人脉和势力，是他用来碾压一切对手的武器。而那些黑色的丝线，就是他当年以及后来，所有见不得光的手段、所有被他踩在脚下的冤魂、所有不义之财和阴谋诡计，所留下的印记。
这些黑气，是他的死穴，也是他的力量来源之一。他靠着这些阴暗的手段上位，自然也会用更阴暗的手段来保护自己的位置。
想扳倒他，就必须触碰那些黑气。可一旦触碰，就等于向那庞大的金色权柄宣战。
这确实是一个死局。
苏晨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两下，三下……像是在为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战争，敲响前奏。
他开始盘点自己手中的“武器”。
言灵反转系统，这是他最大的依仗，是他能在这场不对等的战争中，唯一可以出奇制胜的底牌。
赵林，这是一位意料之外的“同盟”。虽然赵林明确表示不会参与，但他透露的情报，以及他在关键时刻的维护，已经是一份天大的人情。这份“同袍”气运的连接，是温暖的，也是脆弱的，必须小心维系。
老记者陈兵，这是另一条奇兵。宣传系统的人脉，在关键时刻，能发挥出超乎想象的作用。一支笔，有时候比一把刀更锋利。
还有……他自己。
苏晨抬起头，看向书桌上那个小小的相框。相框里，是几年前他大学毕业时，和父母的合影。照片上的父亲，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带着一丝勉强的、不自然的笑容，眼神浑浊，身形微微佝偻，和旁边意气风发的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爸，”苏晨对着照片，轻声说，“您没走完的路，我来走。您没斩断的妖魔，我来斩。”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照片上父亲的脸。
“但不是用您的方式。”
父亲是刀，锋芒毕露，一往无前，最终却落得个刀毁人亡的下场。
而他，要做一把藏于鞘中的剑。不出则已，一出，便要一击致命。
他收回思绪，将目光重新投向桌上那份关于“违规建设”项目的材料。
之前，这份报告在他眼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是一个来自吴宇和王振华的陷阱，他所想的，是如何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漂亮地完成任务，不落下风。
但现在，这份报告的意义，完全不同了。
这是他与王振华的第一次正式交锋。虽然对方甚至可能都未将他放在眼里，但这却是他唯一能够接近那座“大山”的、最近的路径。
这个违建项目，王振华是主管领导。开发商能如此嚣张，背后必然有他的默许甚至支持。那混混口中的“厄运恐吓”，开发商晚宴上的“诱惑咒缚”，本质上，都是王振华权柄的延伸。
这份报告，就是他递出的第一剑。
这一剑，可以刺向开发商，可以刺向吴宇，甚至可以，若有若无地，在那座大山的根基上，划开一道微不可见的口子，试探一下它的硬度。
苏晨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重新开始梳理思路。这一次，他的布局，不再局限于科室内部的输赢，而是放眼于整个棋局。
吴宇的愚蠢，可以利用。
科长赵林的赏识，是他的护身符。
民众的“众愿”之力，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老记者的人脉，是悬在敌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一个个棋子，一条条线索，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构成了一张全新的、更加复杂也更加致命的网。
夜，已经很深了。
苏晨却毫无睡意。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将告别安逸，踏上一条布满荆棘与陷阱的道路。这条路的尽头，或许是万丈深渊，也或许，是拨云见日。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吴宇那条充满炫耀和嘲讽的微信，还静静地躺在那里。苏晨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划过，然后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一个他存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的名字。
陈兵。
那个因为周老案而对他感激涕零的老记者。
他犹豫了片刻，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打出了一行字。
【陈老，深夜打扰，非常抱E歉。我是苏晨，不知您是否还记得。】
想了想，又觉得太过刻意。他删掉，重新输入。
【陈老，近来身体可好？我是市府办的小苏。】
这样似乎又太唐突。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客套都删除，只留下最简单直接的问候和请求。
【陈老，您好，我是苏-晨。最近在工作上遇到一些关于舆论引导和材料宣传方面的问题，颇为困惑。不知您何时方便，想登门拜访，向您请教一二。】
没有提任何案子，也没有提任何背景，只是一个后辈对前辈最纯粹的请教。
他知道，老记者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一个市府办的年轻人，为何会突然对“舆论引导”产生兴趣。
点击，发送。
信息成功发出的提示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晨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万丈高楼平地起。
扳倒王振华这座大山，就从发出这条微信开始。这是他为自己，也为父亲，落下的第一颗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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