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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燥热,穿过市府大院里的香樟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与城建局档案科科长的午饭,苏晨吃得心不在焉。饭桌上,对方旁敲侧击,言语间满是试探,试图弄清楚他这个市府办的年轻人,为何会对三十年前的旧图纸如此执着,甚至不惜惊动了王振华副秘书长。
苏晨应对得滴水不漏,将一切都归结于“对工作负责”、“想把违建案办成铁案”,脸上挂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一根筋式的认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科长终于放弃了探究,只当是年轻人初生牛犊,想在新领导面前表现一番。分别时,他热情地拍着苏晨的肩膀,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苏晨笑着点头,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便迅速敛去,化为一片深沉的冷峻。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骑着自行车,穿过喧闹的街道,朝着家的方向而去。
车轮滚滚,城市的景象从他眼前掠过。路边的孩童在嬉戏,沿街的商铺放着流行的音乐,不远处的清江大桥上车流如织。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可苏晨的眼中,这座城市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他仿佛能透过这层繁华的表象,看到地底深处那条正在汩汩流淌的、罪恶的黑色河流。那看不见的毒,正通过脚下的大地,通过那条哺育了整座城市的江水,悄无声息地侵蚀着这里的一切。
【抗争】与【无力】。
系统最后给出的那两个词,像两根针,反复刺着他的神经。
这股残留的气运,究竟属于谁?
是那位失踪的林永年工程师?还是……自己的父亲?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它像一株疯狂生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父亲落马前那段日子里的反常,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长时间的书房枯坐,紧锁的眉头,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头,还有偶尔看向自己时,眼神里那份欲言又止的复杂与沉重。
他一直以为,那是官场斗争失利前的焦虑。现在想来,或许,那更像是一种独自对抗着巨大阴影时的挣扎与绝望。
自行车在老旧的家属楼前停下。苏晨推开车,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
家里很安静,母亲去邻居家串门了。他径直走向父亲那间尘封已久的书房。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脆响。门被推开,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旧书、墨香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父亲的味道。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书房的陈设一如往昔,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苏晨没有开灯,他就站在这片昏暗与光亮的交界处,目光扫过那一整面墙的书柜。这里,是父亲的精神世界,也是他最后的战场。
他走到书柜前,开始寻找。
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可能是一封信,可能是一份文件,也可能,只是几行随手的笔记。
他从那些摆放整齐的《城市规划理论》、《建筑结构力学》开始翻找,一本书一本书地拿下,仔细地翻阅,检查每一页的夹缝。
没有。
他又打开那些贴着“会议纪要”、“工作总结”标签的档案盒。里面的文件纸张已经泛黄,父亲那刚劲有力的字迹依旧清晰。他一页一页地看下去,都是些常规的工作内容,寻不到半点与“黑水”相关的蛛丝马迹。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苏晨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耐心。他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与多年前的父亲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当他打开一个标记着“项目论证-废止”的牛皮纸档案盒时,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这个档案盒被塞在书柜的最底层,一个极不显眼的角落里。
里面只有寥寥几份文件,都是关于一些当年因为各种原因未能通过审批的市政项目。苏晨翻到最后,在档案盒的底部,发现了一沓没有装订、用回形针别在一起的稿纸。
稿纸的纸质很粗糙,是那种单位里最常见的内部用纸。上面的字迹,是父亲的笔迹,但与那些正式文件上的工整不同,这里的字迹显得有些潦草,甚至有多处涂改和划掉的痕迹,显示出书写者当时内心的焦灼与不平静。
这不是一份正式文件。
这是一份报告的草稿。
苏晨将它抽了出来,借着窗外的光,看清了第一行那被重重划掉的标题——《关于城西地下水体异常污染风险的紧急报告》。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翻开了第一页。
“……近期,根据多方信息汇总,我注意到正在规划中的‘江州第三化工厂工业废水处理项目’存在重大安全隐患与程序违规问题。该项目未经市规划委员会正式论证,绕过了正常审批流程,其设计方案更是存在严重缺陷……”
“……据方案显示,该项目名为‘废水处理’,实则为一个深层渗透排放设施。其选址位于清江主河道下方的砂卵石层之上,该地质结构具有极高渗透性。一旦投入使用,未经充分处理的高浓度工业废料,将直接污染江州地下水系,并最终渗入清江,对全市人民的饮水安全构成长期、不可逆的威胁。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四个字,父亲写得力透纸背,旁边还用红笔重重地画了两个圈。
苏晨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继续往下看。
“……我曾多次在内部会议上提出异议,要求对该项目进行重新评估,并公开其环评报告,但均遭到无视与阻挠。相关技术负责人以‘保密工程’、‘特殊项目’为由,拒绝提供核心数据。其行为逻辑,令人费解,其背后动机,令人深思……”
“……我坚决反对。作为主管城建工作的干部,我绝不能允许这样一个‘污染源’在我的任期内,像一颗毒瘤般被埋入江州的大地。我将以我个人的名义,向市委、向更上级部门,正式提交此报告。纵使前路艰难,纵使会因此得罪一些人,触动一些利益,我也在所不惜。”
报告到这里,戛然而生。
后面是几页空白的稿纸。
苏晨拿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有千钧之重。他的眼前有些模糊,父亲那沉默而坚毅的背影,与稿纸上这些掷地有声的文字,重叠在了一起。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原来,他一直在反抗。
那股【抗争】的气运,是他的!那股【无力】的气运,也是他的!
苏-晨闭上眼睛,将稿纸紧紧贴在胸口。一股巨大的悲伤与骄傲混杂在一起,冲刷着他的内心。
他为父亲的清白与正直而骄傲,也为他最终的结局而感到彻骨的悲凉。
他输了。
他没能阻止那个罪恶的工程,反而被那些他试图去对抗的人,用最卑劣的手段,拉下了马,毁掉了一生。
所谓的“作风问题”、“经济问题”,不过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罪名。真正的罪,是他挡了别人的路,是他想去揭开那个足以让无数人万劫不复的盖子。
王振华!
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晨的心里。
当年,王振华正是凭着处理“黑水”工程的有功,才在仕途上迈出了关键一步。而父亲,这个工程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反对者,却恰在此时“落马”。
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
构陷父亲,不仅仅是为了扫清政敌,更是为了让“黑水”工程顺利上马,是为了掩盖那滔天的罪行!
一股冰冷而坚硬的怒火,在苏晨的胸中缓缓升起,取代了悲伤。它不像之前那样狂暴,而是像一块被地火淬炼的寒铁,沉重,锋利,且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他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
他将那份草稿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放入口袋。然后,他重新审视这份草稿,试图寻找更多的线索。
在稿纸的最后一页,有一行被划掉的字,字迹很轻,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分辨。
“……已与林工、陈工沟通过,他们均表示担忧……”
林工,无疑就是失踪的林永年工程师。
那陈工,又是谁?
这个名字,像是在黑暗中点亮的一盏小小的油灯。父亲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除了林永年,至少还有一位姓陈的工程师,是他的同盟。
苏晨将这个姓氏,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书房。阳光移动,一束光正好落在那副装裱起来的字上,那是父亲亲手写的四个字——“俯仰无愧”。
苏晨对着那四个字,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您放心。
当年您没能完成的事,我来完成。
那些将您拖入深渊的人,我会亲手,把他们一个个,全都送下去。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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