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燕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街灯昏黄的光线,将柴永贵和那个穿干部服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两人说话声不高,断断续续飘过来几个字眼,“手续……”“批文……”“放心……”,听不真切,但那姿态,分明是熟稔的,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干部模样的,晓燕瞧着有几分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见柴永贵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像是信封,又像是个小本本,飞快地塞到那人手里。那人左右张望一下,迅速揣进兜内,又低声说了两句,便转身匆匆消失在另一头的黑暗里。
柴永贵独自站在原地,摸出烟卷点上,火星子在夜色里一明一灭。他朝着“林记”铺子的方向望了一眼,那眼神,在朦胧的光线下,竟有些复杂,不全是地头蛇的蛮横,倒像是掺着点别的,掂量,或者……期待?他抽完半支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也踱着方步走了。
晓燕这才从阴影里挪出来,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夜风吹过,凉飕飕的。柴永贵和那个干部,他们在密谋什么?和“林记”有没有关系?和“南北货栈”的合作又有没有牵连?一个个问号,像水底的泡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铺子后间,老张和两个姑娘已经睡下了。她躺在窄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一小块被街灯映进来的、摇晃的光斑,久久无法入睡。苏教授书房里的茶香墨韵,魏科长捉摸不定的脸,赵德柱义正辞严的指责,柴永贵夜巷里的交易……这些画面在她脑子里来回翻腾。省城这地方,真是步步是坎,处处有眼。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晓燕就起来了。院子里浮着一层薄薄的晨雾,空气清冷。她舀了瓢井水,扑在脸上,冰得人一激灵,脑子也清醒了不少。铺子门板还没下,就听见外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谁呀?”老张警惕地在里头问。
“张叔,是我,根生。”外头是厂里小伙计根生的声音,带着点赶早路的疲惫。
晓燕赶紧让老张开了门。根生推着辆自行车进来,车把上挂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车后座还捆着个木箱子。
“晓燕姐,你可算在这,俺昨天下午就来了,铺子关门,俺在附近找了个大车店蹲了一宿。”根生抹了把脸上的雾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厂里沈技术员让赶紧送来的,说是急事。”
晓燕心里一紧,接过信撕开。信是沈技术员写的,字迹有些潦草。信里说,前两天县里工业局也来了人,说是接到省里什么“群众反映”,要核查“林记”的用工合同、原料进货单据,还有缴税凭证,翻来覆去问了好多跟“南北货栈”接触的细节,语气不太对劲。沈技术员担心,是不是有人在背后使绊子,让晓燕在省城务必小心,打听打听风声。
信还没看完,晓燕的手就有些发凉。县里也动了?这“群众反映”来得可真巧!她想起魏科长那天的“关心”,想起柴永贵夜里的交易,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这分明是上下其手,内外夹攻的架势。
“箱子里是啥?”她强自镇定,问根生。
“是沈技术员让带的,新试做的那几样低糖点心,还有……还有李师傅偷偷塞进去的一小坛他自个儿腌的糖桂花,说让你在省城换换口味。”根生老实答道。
听到“李师傅”和“糖桂花”,晓燕鼻尖一酸,心里那点委屈和慌乱,仿佛找到了个小小的宣泄口。还是厂里那些人,知冷知热。
她让老张安排根生去歇会儿,自己把点心和糖桂花拿进后间。看着那黄澄澄、香喷喷的糖桂花,她忽然想起苏教授给的那本小册子。连忙从布包里翻出来,就着窗口透进的晨光,细细翻阅。
册子果然如苏教授所言,是些关于糕点源流工艺的零散文章,用钢笔誊写,偶有修改的痕迹。里面不仅讲了杏仁酥、芙蓉糕的来历演变,还提到几种省城本地早已失传或少人问津的老点心,什么“荷叶酥”、“三鲜饺”,用料、做法都写得颇为详细。在讲到一种叫做“金丝蜜枣”的点心时,旁边空白处有一行小字批注:“此物用料虽简,火候糖色极为讲究,昔年‘桂香斋’独擅胜场,今恐无人会矣。”
桂香斋?晓燕心里一动。她好像听老辈人提过,那是解放前省城最有名的南货铺子,点心是一绝,后来公私合营,牌子就渐渐没了声响。
一个念头,像暗夜里的火星,倏地在她脑海里闪了一下。她合上册子,走到外面,雾气还没散尽,街上行人寥寥。她看见斜对过有家早点摊子开始生火,冒起缕缕青烟。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瘦小老头,正慢腾腾地摆弄着家什。
晓燕走过去,要了碗豆浆,两根油条,状似无意地跟老头搭讪:“大爷,生意兴隆啊。跟您打听个事儿,您知道以前这附近,有个叫‘桂香斋’的点心铺子吗?”
老头正拿着长筷子翻动油锅里的油条,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晓燕,昏花的眼里掠过一丝诧异。“‘桂香斋’?多少年没人提这仨字儿喽。你个小姑娘,问这个干啥?”
“俺就是好奇,听家里老人说过,他家的点心好。”晓燕陪着笑,把一根油条递过去,“您老尝尝俺们铺子的油条?”
老头没接油条,却叹了口气,用筷子指了指斜前方一个如今关着门、挂着锁的破旧门脸:“喏,那就是老‘桂香斋’的铺面,早八百年就关张喽。手艺?人都没了,哪还有手艺?”他摇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那会儿的‘金丝蜜枣’,啧,真是一绝啊……现在,没那味儿喽!”
晓燕顺着他的指引望去,那扇紧闭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在晨雾中显得格外落寞。一条看似无关的旧闻,一个消失的老字号,在这扑朔迷离的早晨,忽然和她眼前的困局,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她感觉自已好像摸到了一根线头,一根可能通向另一条路、另一种可能的线头。这省城的浑水底下,沉埋的,恐怕不光是泥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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