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叫我“血刃”。不是因为我有什么传世的名刀,而是因为我惯用一柄砍得卷了刃、沾满血锈的萨卡兹制式战斧。这名字贴切,廉价,就像卡兹戴尔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东西,包括我们的命。
今天的太阳和昨天的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有气无力,透过漫天的源石粉尘和硝烟,把一切都染成一种病态的昏黄色。
我靠在一堵半塌的断墙后面,墙体的余温早已被夜晚的寒气吸干,只剩下刺骨的冰凉,透过我破烂的皮甲,往骨头缝里钻。
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的只有铁锈味和尘土味——这味道我太熟悉了,熟悉到它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这里是“锈锤”小镇,或者说是它剩下的部分。几天前,这里还是特雷西斯大人麾下“重锤”小队的一个临时补给点。现在?现在是地狱在人间开的一个分店。
巴别塔的突袭队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疯狗,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摸了进来。战斗?不,那太抬举我们了,那是一场屠杀,混杂着爆炸声、源石技艺的尖啸、垂死者的哀嚎,还有……骨头被砸碎的声音。
那是我干的,我用我这把“血刃”,劈开了一个巴别塔士兵的头盔,还有底下的脑袋。温热的、粘稠的东西溅了我一脸,我当时甚至没空去擦。
我的小队,“重锤”,没了。队长“老石腭”被一个巴别塔术士的炎爆术点了天灯,我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还在燃烧,像一根人形火炬,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副官“钩吻”,那个总吹嘘自己睡过多少女人的家伙,被倒塌的房屋埋在了下面,我只来得及看到他伸出废墟的一只手,抽搐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其他人?谁知道呢,也许死了,也许像我现在一样,躲在某个角落里,像老鼠一样苟延残喘。
我摸了摸腰间的水囊,轻飘飘的。昨天就喝完了最后一滴。饥饿像一只老鼠,在我的胃里不停地啃噬,但更难以忍受的是干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砂纸,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剧痛。
视线开始有些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这是脱水的征兆。我知道,我必须找到水,或者……找到能让我暂时忘记干渴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浑浊的眼睛扫视着这片废墟。到处都是焦黑的残骸、破碎的瓦砾和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几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伏着,有“重锤”的,也有巴别塔的,现在已经很难分清。
苍蝇在他们身上嗡嗡盘旋,形成一片移动的黑云。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臭味——血腥味、粪便味、尸体开始腐烂的甜腻味,还有源石技艺残留的、如同臭氧般的刺鼻气息,所有这些混合在一起,构成卡兹戴尔特有的“战争鸡尾酒”。
我看到不远处,一具巴别塔士兵的尸体旁,掉落着一个军用水壶。我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饿狼看到了肉。
但理智立刻压倒了冲动。谁知道那是不是陷阱?谁知道周围还有没有藏着巴别塔的狙击手或者侦察兵?
我像一截枯木,在原地又趴了将近半个小时,用尽我残存的耐心和猎手本能观察着。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远处偶尔传来的零星枪声,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够了。再等下去,我可能就直接渴死在这里了。
我像一条沙兽,贴着地面,利用断墙和瓦砾的阴影,一点点地向那个水壶匍匐前进。每一寸移动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左肩那道被流弹划开的口子又开始渗血。但我顾不上了。
水,那是生命。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个冰冷的水壶时,旁边一具“尸体”突然动了一下!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想也不想,身体猛地向一侧翻滚,同时右手已经握住了背后的“血刃”斧柄。
“噗嗤!”
一声轻微的利器入肉声。不是我砍中了谁,而是一支粗糙的、用骨头磨制的短箭,钉在了我刚才趴着的位置。箭尾还在微微颤抖。
那具“尸体”抬起了头,露出一张年轻、但布满污垢和绝望的萨卡兹脸庞。他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得比我更严重。
他手里握着一把简陋的骨弓,正颤抖着试图搭上第二支箭。他穿着巴别塔的制式军服,但破破烂烂,显然也是个被打散的残兵。
我们俩,一个特雷西斯的兵,一个巴别塔的兵,在这片无人关注的废墟角落里,为了一个水壶,像两只濒死的野兽一样对峙着。
他的眼神里没有仇恨,只有一种麻木的、为了活下去而必须杀死对方的疯狂。我懂,因为我也是。
他拉弓的手抖得厉害,显然体力也到了极限。我握着斧柄的手同样青筋暴起,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虚弱。
我们没有说话。在这片废墟上,语言是多余的。只有你死,或者我亡。
他先动了。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松开弓弦,那支骨箭歪歪斜斜地向我射来。速度不快,轨迹也很清晰。
我甚至没有用斧头去格挡,只是侧了侧身,骨箭就擦着我的胳膊飞了过去,钉在了后面的土墙上。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能如此轻易地躲开,或者说,没想到自己的攻击如此无力。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我动了。我没有冲锋,那太耗费体力。我只是猛地将手中的“血刃”投掷了出去!斧头在空中旋转着,带着我所有的力量和绝望。
“咔嚓!”
一声闷响。斧头没有劈中他的要害,而是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右肩胛骨。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骨弓脱手掉落。
我快步上前,在他试图用左手去拔腰间的匕首时,一脚狠狠地踩住了他的手腕,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再次惨叫,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起来。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和我一样只是棋子、一样在挣扎求生的萨卡兹。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恐惧,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淌下来。
我沉默着,弯腰,捡起了那个水壶。晃了晃,里面有水,大概半壶。
然后,我拔出了嵌在他肩膀上的斧头。鲜血瞬间涌出,他疼得几乎晕厥过去。
我没有杀他。
不是出于怜悯。在这片土地上,怜悯是第一个该死的东西。而是因为……没有意义。杀了他,我能得到什么?多一具尸体?浪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不,不值得。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拖着我的斧头,重新隐没回断墙的阴影里。身后,只剩下他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和呻吟。
我拧开水壶的盖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浑浊、带着一股铁锈和皮革的味道,但对我而言,此刻胜过任何琼浆玉液。冰冷的水流划过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疼痛。我把水壶小心地塞回腰间,这半壶水,也许能让我多撑一天。
我靠在墙上,缓缓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干粮,用牙齿费力地啃咬着。
这是“重锤”小队配发的最后一点口粮。味道?早就麻木了,只是为了补充一点体力。
远处,又传来了爆炸声,闷雷一样滚过天际。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的镇子或者小队遭到了攻击。卡兹戴尔每天都在上演同样的悲剧,只是地点和主角不同罢了。
我闭上眼睛,试图休息一会儿,但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往日的碎片。
我记得,小时候,卡兹戴尔还不是这样的。虽然贫穷,虽然被其他国度歧视和排挤,但我们至少有自己的村落,有虽然贫瘠但能种出点东西的土地,有在夜晚升起篝火、听着老人讲述古老传说的时光。
那时候,天空偶尔还是蓝色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特雷西斯大人振臂一呼,说要带领萨卡兹夺回昔日荣光的时候?还是特雷西娅殿下建立巴别塔,宣称要寻找一条不同道路的时候?
荣光?道路?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狗屁!
那些大人物们在安全的指挥部里,在地图上画着线条,谈论着战略、理想和萨卡兹的未来。而我们,我们这些普通的萨卡兹,我们这些“血刃”,我们得到了什么?
我们得到了无休止的战争,得到了朝不保夕的生命,得到了满手的血腥和永远洗刷不掉的罪孽。
我们为了不同的“理想”,把武器对准了同样流淌着萨卡兹血液的同胞。父亲可能死在儿子手里,兄弟可能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特雷西斯说,力量就是一切,只有让所有敌人恐惧,萨卡兹才能生存。巴别塔说,我们需要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寻找感染者和非感染者共存的道路。
听起来都很有道理,不是吗?
但看看周围!看看这片废墟!看看那些无人收敛的尸体!这就是他们许诺的未来?这就是萨卡兹的“荣光”?
我们就像一群被困在角斗场里的野兽,被驱赶着互相撕咬,至死方休。而看台上那些下注的人,无论谁赢,他们都不会亏。
绝望?不,绝望这个词太奢侈了。绝望至少还意味着你曾经有过希望。而我们,很多像我一样的萨卡兹,从出生起,看到的就只有这片灰暗的天空、龟裂的土地和指向同胞的刀剑。
希望是啥滋味?我早他妈的忘了。
活着,仅仅是为了活着本身,为了看到明天的太阳,哪怕它依旧是昏黄色的。为了找到下一口水,下一块能塞进嘴里的东西。为了在下一场不知为何而战的战斗中,比别人晚死一会儿。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被诅咒的萨卡兹的命运。
我啃完了最后一点干粮,把掉在地上的碎屑也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吃掉。体力恢复了一丝,但疲惫感如同附骨之疽,深深地扎根在我的灵魂里。
我必须离开这里。“锈锤”小镇已经完了,巴别塔的人很可能还会回来清扫战场。我需要找到新的队伍,无论是特雷西斯大人的,还是……其他什么能给我一口饭吃的地方。忠诚?那玩意儿在饿肚子的时候,一文不值。
我挣扎着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巴别塔伤兵的方向。他已经没有了声息,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我不关心。
我紧了紧背上卷刃的“血刃”,确认了一下水壶和怀里仅剩的几枚用来购买(或者抢夺)物资的锈蚀铜子儿。然后,我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融入了卡兹戴尔无边无际的、充满死亡与废墟的荒野。
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只是走着,像一具还有呼吸的行尸走肉,在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上,追逐着下一个渺茫的生存机会。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萨卡兹佣兵的故事。它微不足道,如同这片大地上无数正在发生和即将湮灭的故事一样。而卡兹戴尔的战争,还在继续,用无数个“血刃”的血肉,浇灌着那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遥不可及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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