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叫他“老瘸子”。因为他的左腿在五年前争夺一口干净水井的战斗中被源石碎片打穿，伤口溃烂，最后虽然保住了命，但腿也瘸了。名字？在卡兹戴尔的下城区，名字和尊严一样，是第一个被丢掉的东西。
他蜷缩在“锈栓”街区边缘，那间用破铁皮和烂木板搭起来的窝棚里。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带着轻微腐蚀性的酸雨，这是卡兹戴尔常见的天气，仿佛连天空都在为这片土地的苦难而哭泣。
他怀里紧紧抱着半块发黑、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面包，这是他昨天在废墟里扒拉了一整天，才从一堆瓦砾下找到的、可能属于某个倒霉鬼的遗物。
每一小口，他都用所剩无几的牙齿费力地啃咬许久，混合着唾液慢慢软化，才敢咽下，生怕这宝贵的食粮被浪费一分一毫。
窝棚里弥漫着霉味、铁锈和他自己身上散发的、久未清洗的酸臭。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源石技艺爆鸣和更加稀疏的弩箭破空声，那是巴别塔和特雷西斯的散兵游勇还在为了某条破烂的巷道、或者某个可能藏有物资的废墟进行着无意义的争夺。
老瘸子对此早已麻木，他只是更紧地蜷缩起身子，试图用体温对抗湿冷，并将怀里的面包抱得更紧。
突然——
一种异样的、低沉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
那不是雷声，卡兹戴尔的雷声更尖锐、更暴烈。这声音更像是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在碾压、撕裂天空本身，沉闷得让人心脏发慌。紧接着，窝棚开始剧烈地颤抖，头顶的铁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和锈屑簌簌落下。
老瘸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是新的炮击？还是哪个疯狂的术士在施展大型源石技艺？他连滚带爬地，拖着那条瘸腿，挣扎着挪到窝棚那道最大的裂缝前，向外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景象。
卡兹戴尔永恒阴沉的、被源石粉尘和硝烟染成暗红色的天幕，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个巨大到无法理解的、漆黑的阴影，正从那个撕裂的虚空中缓缓“挤”出来。它通体是哑光的黑色，形态狰狞，如同某种来自远古深渊的巨兽的獠牙，又像是一柄准备审判大地的、燃烧着的黑色巨剑。
它的表面似乎覆盖着从未见过的、如同鳞片般的甲板，一些地方还残留着诡异的、如同血管般脉动的幽蓝色能量纹路。
它太大了，大得遮蔽了老瘸子视野内的全部天空，投下的阴影瞬间吞没了整个“锈栓”街区，乃至更远的地方。白天仿佛在瞬间变成了黄昏。
那低沉的、碾压一切的轰鸣声，正是这个庞然大物降临世间的咆哮。
“魔……魔神……是古老的魔神降临了……”
老瘸子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他自己都听不清的呓语。在他的认知里，只有那些传说中毁天灭地的古老存在，才可能拥有如此伟力。
城市里，那些零星的战斗声彻底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大地，只剩下天空中那令人窒息的轰鸣。无数像老瘸子一样的人，从各自的藏身之处探出头，目瞪口呆地望着这超越了他们理解范围的景象。
紧接着，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黑色的巨兽似乎失去了支撑，开始倾斜、下坠！
它不是直直落下，而是带着一种绝望的、滑翔般的姿态，朝着卡兹戴尔城区人口相对密集的西北区域撞去！它下坠的速度并不快，但那种无可阻挡的、泰山压顶般的气势，足以让任何目睹者魂飞魄散。
“不……不……”
老瘸子看到那巨兽坠落的方向，虽然不是正对着“锈栓”街区，但那恐怖的阴影范围，依旧将他笼罩在内。
绝望的哭喊、尖叫终于从城市的各个角落爆发出来，打破了之前的死寂。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从废墟里跑出来，疯狂地试图逃离阴影覆盖的区域，互相推搡、踩踏，原本就混乱的街区瞬间变成了沸腾的地狱。
老瘸子没有跑。他知道，以自己的瘸腿，根本跑不掉。他只是绝望地瘫坐在窝棚的入口，仰着头，看着那末日般的景象。
巨大的舰体（如果那可以被称为舰的话）终于接触到了地面。
没有瞬间的爆炸。
首先是地动山摇！仿佛整个卡兹戴尔移动城市的地基都被狠狠砸了一下！老瘸子感觉地面像波浪一样起伏，他直接被从窝棚里抛了出来，摔在泥泞的地上。
他赖以栖身的窝棚在剧烈的震动中轰然解体，那半块珍贵的黑面包也不知道滚落到了何处。
紧接着，是如同千百个雷霆同时在耳边炸响的、连绵不绝的撞击声与撕裂声！那是金属与大地、与城市结构、与无数建筑残骸猛烈碰撞、挤压、破碎的声音！声音之大，甚至让老瘸子的耳朵暂时失聪，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他趴在地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灼热的气浪混合着更加浓烈的尘土和硝烟从撞击中心席卷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天空中，无数巨大的、燃烧着的金属碎片如同陨石雨般四处飞溅，砸落在远处的废墟上，引发新的爆炸和火光。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只是几秒，那毁天灭地的撞击声才逐渐平息，只剩下一些零星的、较小的爆炸和结构坍塌的闷响。
老瘸子挣扎着抬起头，望向西北方向。
那里，原本林立着无数残破建筑和废墟的地平线，已经被一个庞大无比的、依旧在燃烧和冒着浓烟的钢铁山峦所取代。
那艘巨舰，如同一座突然拔地而起的、充满死亡气息的黑色山脉，粗暴地嵌入了卡兹戴尔的城市肌体之中，将它所坠落区域的一切，无论是建筑、道路，还是来不及逃离的生命，都彻底从世界上抹去了。
酸雨依旧在下，冲刷着这片刚刚诞生的、还散发着高温和异味的巨大伤疤。
老瘸子呆呆地看着，甚至忘记了寻找他那半块黑面包。
这从天而降的，不是希望，不是神迹。
是比战争、比源石病、比饥饿更加直接、更加无可抗拒的……纯粹的毁灭。
卡兹戴尔的苦难，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被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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