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嘟——”的忙音,在过分安静的旅馆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它像一根冰冷的探针,顺着电话线,跨越了漆黑的夜,径直戳向那座盘踞在河道上的罪恶堡垒,试图去触碰那头最凶残的野兽。
赵老四的呼吸瞬间就停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沈铭的手指按下了那串数字,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椅子上。他那颗刚刚被酒精和豪言壮语烧得滚烫的心,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迅速冷却下来。汗水,从他那梳得一丝不苟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的沟壑滑落,滴在他崭新的西装领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可那些场面,都是在刀来剑往的明处。而现在,他们是在用一根电话线,去撬动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洞。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黑五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的、带着浓重警惕的男声,背景里是哗啦啦的麻将声和嘈杂的哄笑。
“喂?谁啊?找哪个?”
声音很不耐烦,像一只看门护院的小狼狗,嗅到了陌生的气味。
沈铭没有立刻回答。他将手机微微拿开,对赵老四做了一个“稳住”的口型,然后才把手机重新贴回耳边。他的声音,在开口的瞬间,仿佛也换上了一套“戏服”,变得沉稳而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
“我找黑五,吴老板。”
“五哥正忙着呢,你谁啊?有什么事跟我说一样。”对方的语气充满了盘问的意味。
“你?”沈铭从鼻腔里发出一个轻轻的嗤笑,声音不大,却充满了轻蔑,“我的事,你做不了主。让他接电话。”
这声嗤笑,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对方的自尊心。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知道这是哪儿吗?报上名来!不说清楚,五哥的电话是你想接就接的?”对方的声音明显火了。
沈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的不是客气,而是冲突,是让对方感觉到自己这边不好惹,是有分量的。
他没有再跟小喽啰废话,而是直接切换了赛道,语气变得冰冷而不耐:“我们是江城宏业建设的,过来考察砂石料。我老板赵经理就在旁边,我们时间很紧。你要是耽误了我们的生意,这责任你担得起吗?让他接电话,或者,你告诉我们青云镇第二大的采砂场老板电话是多少,我们找他谈。”
“江城宏业建设?”对方重复了一遍,显然没听过。但“第二大采砂场”这几个字,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通往黑五的门。
丢掉一笔生意,最多被骂一顿。可要是让这笔生意跑到对头那里去,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随即传来一阵含混的交谈声,麻将声也停了。
“五哥,江城来的,说要谈大生意……”
“妈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来烦老子……”一个粗犷、沙哑,仿佛被砂石磨过的声音骂骂咧咧地响了起来,越来越近。
赵老四的身体绷得更紧了,他下意识地攥住了裤腿,那昂贵的西装面料被他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终于,那个熟悉又让他恐惧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喂?哪位啊?找我什么事?”
是黑五。
仅仅三个字,那股子盘踞在青云镇上空多年的嚣张和狠戾,就穿透了电波,扑面而来。
沈铭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他清了清嗓子,将声音调整到最平稳的状态。
“吴老板,你好。我是江城宏业建设的采购部副经理,沈铭。”
“江城?”黑五的语气里带着审视,“没听过。找我干嘛?”
“我们公司在江城新拿了几个项目,需要大批量、长期的砂石料供应。听说吴老板是青云镇这片儿实力最强的,所以特地过来拜访一下。”沈铭语速不快,吐字清晰,每一句话都点到为止,留足了想象空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
麻将声和哄笑声彻底消失了,显然,黑五已经让身边的人安静了下来。
“哦?”黑五的声调变了,那股子不耐烦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属于猎人的、感兴趣的试探,“多大的项目啊?要多少料?”
来了,第一个坎。
沈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笑了一声:“吴老板,这么大的生意,在电话里谈,不合适吧?我们老板,赵宏赵经理,这次亲自过来了,想跟您当面聊聊,也顺便看看你们场子的实力。”
他巧妙地把话题引向了会面,同时,不着痕迹地把主角“赵经理”推了出来。
“你们老板也在?”黑五显然有些意外。
“对。”沈铭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赵老四。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赵老四就是那尊被请出来的“真神”,他必须开口,而且必须镇住场子。
赵老四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沈铭递过来的手机,那黑色的机身在他眼里,仿佛有千斤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
沈铭的眼神,沉静而锐利,像两颗钉子,牢牢地钉在他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无声的信任:你行。
赵老四深吸一口气,接过了手机。
就在手机贴到耳边的那一刻,他那微微佝偻的背,猛地挺直了。
常年被酒精和绝望浸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久违的、属于当年那个在河上跟人抢地盘、谈生意的“四哥”的狠劲儿。
“喂,是吴老板吗?”
他的声音出口,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那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颓丧和沙哑,而是一种刻意压低后的沉稳,带着一点点常年抽烟的嘶哑,听起来,竟然真的像个跑江湖多年的老老板。
“我是赵宏。”
电话那头的黑五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是这么一副嗓音和口气。
“赵老板,你好你好。”黑五的语气,客气了三分。
赵老四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但他死死记着沈铭的“剧本”,记着那种“我是你大爷”的感觉。
“吴老板,”赵老四用他这辈子最平静的语气,说着他这辈子最疯狂的谎言,“生意上的事,我不喜欢绕弯子。项目是真的,钱,也是真的。我们就想看看,你吴老板的场子,配不配得上我们的订单。如果可以,我们明天想去你的采砂场实地看一看。你方便吗?”
这番话,说得直接、干脆,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没有问“能不能去”,而是问“你方不方便”,潜台词就是:我们是来看货的,不是来求你的。你看,是你的荣幸。
电话那头,黑五又一次沉默了。
他那多疑的脑子里,正在飞速地权衡。
对方的口气很大,不像是本地那些畏畏缩缩的小承包商。江城来的,人生地不熟,直接找上自己,说明是冲着“实力最强”这个名头来的。而且,老板亲自出马,还带着个副手,这派头,不像是假的。
最关键的是,对方提的要求,正中他的下怀。
看场子?
他最喜欢别人看他的场子了!那轰鸣的机器,堆积如山的砂石,还有那些对他唯唯诺诺的工人,都是他炫耀自己实力的资本!
贪婪,最终压倒了最后一丝警惕。
这么大一块肥肉送上门,不吃,那还是他黑五吗?
“哈哈哈哈……”黑五那标志性的、粗野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震得赵老四耳朵嗡嗡作响,“方便!当然方便!赵老板这么给面子,我黑五哪有不方便的道理!”
“那就这么定了。”赵老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行!”黑五显得极为豪爽,“明天上午十点,你们直接到我采砂场的办公室,到了提我名字就行!我亲自给赵老板泡最好的茶!”
“好,明天见。”
赵老四说完,不等对方再客套,便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老四还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手机贴在耳边,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凝固的雕像。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仿佛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猛地瘫软在椅子上,那部黑色的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毯上。
“呼……呼……呼……”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通话,比他当年拿着砍刀跟人对峙一个小时还要累。
沈铭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放回桌上。
“演得不错。”他给赵老四倒了一杯水,“比彩排的时候好。”
赵老四端起水杯,手抖得厉害,杯子里的水洒出来大半。他猛地灌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却浇不灭他心里的那团火。
“他……他信了?”赵老四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他信的不是我们,是那笔不存在的生意。”沈铭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眼神幽深,“一个极度贪婪的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的眼睛会被蒙住。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的眼睛被蒙住的这段时间里,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赵老四看着沈铭的侧脸,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没有一丝成功后的喜悦,只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像一口深井,你以为看到了底,但往下看,却是更深的、望不见底的黑暗与谋划。
“明天……明天我们真的要去?”赵老四问,他需要再次确认,以压下心底那股想要临阵脱逃的恐惧。
“去。”沈铭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顿,“我们不仅要去,还要去得像个真正的老板。”
他拿起桌上那支伪装成钢笔的针孔摄像机,轻轻旋开笔帽,露出了里面那个比米粒还小的、闪着幽光的镜头。
“明天,”沈铭将笔递给赵老-四,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就把这支笔,插在你西装上衣的口袋里。”
“这……这就是我们的刀?”
“不。”沈铭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是手术刀。我们是去给清河县这颗毒瘤,做一场最精准的外科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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