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镇像一口被架在火上,锅底已经烧得通红,却还没倒油的铁锅。
一种焦灼、滚烫又充满不确定性的气氛,在镇子的大街小巷里弥漫。
镇政府对面的“一品香”老茶馆,是这股燥热气流中唯一清凉的漩涡眼。
茶馆里光线昏暗,空气中飘着廉价茶叶和花生壳混合的味道。紫砂茶壶里冒出的袅袅水汽,让挂在墙上的“宁静致远”四个字显得越发模糊。这里是镇里一些老资格干部消磨时光的自留地,外界的喧嚣似乎与此地无关。
“听说了吗?扶贫办那个沈铭,要把孙镇长给的五十万,全砸进去搞那个什么‘土豆节’。”财政所的老李头磕开一颗瓜子,将壳精准地吐在桌下的痰盂里,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邻桌的人都竖起耳朵。
“何止啊,”旁边一个农业站的干部压低了声音,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我听说他还跟孙镇长立了军令状,说要是亏了,他自己掏钱补!真是疯了,他那点工资,不吃不喝一百年都补不上这个窟窿。”
“年轻人嘛,总想搞个大新闻,可以理解。”
“理解?这是拿镇里的钱开玩笑!五十万,够我们站里买多少新农具了。”
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苍蝇。
角落的卡座里,王科员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他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停职反省的处分还没撤销,走在单位里谁见了他都绕着走,像躲瘟神。他把所有的怨气,都记在了沈铭的头上。
他一放下茶杯,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汇集到他身上,等着他这个“过来人”发表高见。
王科员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开口:“办活动,你们以为是请客吃饭?”
他环视一圈,看到众人脸上求知若渴的表情,心里升起一股病态的快感。
“我跟你们说,这里面的门道,深了去了。”他伸出两根手指,“就两件事,人和钱。他沈铭有人吗?就扶贫办那三瓜俩枣,一个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的周凯,一个只知道哭哭啼啼的李红,还有一个就会跑腿的刘闯。这几个人能撑起一个全县级别的活动?笑话!”
“再说钱,五十万听着多,真花起来,那就是泼出去的水。你们看,镇中心广场搭那个破台子,钢管木板,人工费,一天就得多少钱?还有宣传,印那些花里胡哨的传单,在广播站里喊,那都是要花钱的。安保、卫生,哪个不要钱?”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用杯盖一下一下地撇着水面的浮沫,像是在把沈铭那个不切实际的计划撇掉一样。
“最关键的是,谁来?他指望县城里的人跑几十里山路,就为了来吃几块炸土豆?人家县城里没肯德基麦当劳?人家没饭店?我敢打赌,活动那天,除了咱们镇上这些不得不去捧场的自己人,外面连个鬼影子都不会有。”
一番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仿佛已经看到了美食节当天门可罗雀的凄凉景象。
“王哥说的是啊,孙镇长这次,算是被他坑惨了。”
“等着瞧吧,到时候几万斤土豆照样烂在地里,五十万打了水漂,县电视台的人过来一看,就是个笑话。我看他沈铭,怎么收场!”
茶馆里响起一片附和的窃笑声,空气重新变得快活起来。
而就在他们隔着一条街的镇政府小楼里,扶贫办的办公室却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指挥部。
刘闯刚从外面跑回来,一头扎进办公室,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就灌了个底朝天,汗水顺着他通红的脸颊往下淌。
“主任,镇上十二家饭店,全部同意参加‘十大土豆招牌菜’的评选!青云酒家的钱老板最积极,还主动赞助了三百个一次性餐盒!”他嗓子嘶哑,眼睛里却亮得吓人。
“好。”沈铭正在一张巨大的青云镇地图上用红蓝铅笔做着标记,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另一头,周凯正对着一个满脸稚气的学生志愿者比划:“不行不行,这个‘爱心土豆墙’的弧度不对,不够圆润,拍出来不好看!来,听我口令,左边,再往左挪两个土豆!对,就是这样!”
那群半大的孩子被他指挥得团团转,非但不觉得累,反而嘻嘻哈哈,觉得这比上数学课有趣多了。
李红则戴着耳机,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自己在镇广播站录下的宣传稿,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这不仅是一颗土豆的自救,更是一个乡镇的呐喊’……不行,‘呐喊’这个词太重了,应该换一个,换成‘心声’?还是‘约定’?”
整个办公室,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在自己负责的轨道上疯狂旋转。
沈铭放下铅笔,走到窗边。
楼下,镇中学的操场已经被临时改造成了活动主会场。中心那个由脚手架搭建起来的舞台,虽然简陋,但红色的背景板已经挂了上去,上面印着周凯设计的艺术字——“青云镇首届土豆美食节”。
舞台旁边,学生们堆砌的“爱心土豆墙”已经初具雏形,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朴拙的可爱。
更远一些的入口处,环卫所的几位大爷正在卖力地清扫路面,还拉起了一道“讲究卫生,文明参与”的横幅。
整个青云镇,都在以一种笨拙而真诚的方式,为这场未知的盛宴做着准备。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沈铭接起电话,是孙镇长。
“小沈,我刚从县里开会回来,”孙镇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听镇里一些同志反映,你这个活动……动静是不是搞得太大了点?又是搭台子,又是动员学生的,很多人有意见啊。”
沈铭能想象出孙镇长此刻紧锁的眉头。
“孙镇长,开弓没有回头箭。”沈铭的语气很平静,“现在停下来,我们才是真正的笑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我不是要你停,”孙镇长的声音缓和了一些,“我是提醒你,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安保方案,应急预案,都做好了吗?尤其是食品安全,这是天大的事,绝对不能出一点纰漏。”
“您放心,所有饭店的后厨,我们都派人去检查过了。活动当天的所有菜品,都会留样封存。派出所的同志也出了详细的交通疏导和安保方案。”
“嗯,”孙镇长应了一声,“那就好。记住,你立了军令状,我顶着压力批了钱,咱们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办好了,是青云镇的功劳;办砸了,你和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挂了电话,沈铭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会场各处亮起了临时拉来的照明灯,将整个操场照得如同白昼。
这场豪赌,已经不仅仅是在孙镇长面前立下的军令状了。
随着苏淮那条短信的到来,赌桌被搬到了全县人民的面前。而他,沈铭,就是那个把整个青云镇的未来都押上去的庄家。
夜深了。
筹备工作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刘闯还在挨个给饭店老板打电话,确认明天的菜品供应。周凯和李红则在最后一遍检查海报和宣传册的文字,确保没有一个错别字。
沈铭独自一人走出办公楼,在空无一人的会场里慢慢走着。
晚风带着山里的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他走到舞台中央,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空地,仿佛已经能看到明天人头攒动的景象。
他并不担心。
模拟器里,他已经看过无数次失败的结局。有的因为宣传不到位,无人问津;有的因为食品安全出了问题,导致群体性事件;还有的因为现场秩序混乱,发生了踩踏。
而现在他走的这条路,是模拟器推演了上千次后,避开了所有陷阱,通往唯一“tE(true Ending)”的路线。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镇政府大门的方向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是王科员。
他刚在茶馆和人打完牌,喝了点小酒,正哼着小曲往家走,路过中学操场时,被这里灯火通明的景象吸引了。
他眯着眼,看到了站在舞台中央的那个身影,正是沈铭。
王科员停下脚步,靠在一棵大树上,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容。
他看着空荡荡的操场,看着那个孤零零的舞台,和他面前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仿佛在看一出即将上演的独角戏。
“装模作样。”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自言自语。
在他看来,沈铭此刻的故作镇定,不过是强弩之末。这小子现在心里一定慌得要死,正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夸那个海口。
王科员摇了摇头,心情舒畅地转身离开。他已经能想象到明天一早,自己再次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必定是沈铭焦头烂额、手足无措的狼狈模样。
到时候,他会泡上一杯上好的龙井,坐在“一品香”茶馆最好的位置,好整以暇地欣赏这场年度最大的笑话。
夜色中,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舞台上,沈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一看,是一条天气预报的推送短信:
“青云镇气象台预报:明日白天,晴转多云,东南风2到3级,气温适宜,适宜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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