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昭业身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端坐在太极殿的金銮宝座上,听着礼官唱赞百官朝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龙椅他盼了太久。
从前做皇孙时,他像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鸟。祖父武帝眼如鹰隼,总盯着他的言行举止;太傅们捧着圣贤书,整日念叨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了讨得祖父欢心,他得装作勤勉好学的模样,在东宫的书房里熬过一个又一个枯燥的午后;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得在宴会上收敛心性,连笑都要拿捏着分寸。
可现在不一样了。
武帝的丧钟早已敲过,那个总板着脸训斥他的老人,如今只在太庙的牌位上俯视人间。他萧昭业,成了南齐说一不二的天子。
“众卿平身。”萧昭业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他目光扫过阶下躬身的群臣,最终落在为首的宰相萧鸾身上,缓缓说道:“朝中诸事,有劳萧相多费心了。”
萧鸾年过四十,面容清癯,闻言躬身应道:“臣,遵旨。”他看着新帝那双闪烁着玩世不恭的眼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退朝的鼓声响过,萧昭业几乎是立刻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地面,发出窸窣的声响。“摆驾后宫。”他丢下这句话,不等内侍们躬身,已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去。
从此,萧昭业成了朝堂上的稀客。
他把批阅奏章的案几搬到了后宫的含章殿,却从未真正翻开过那些厚重的文书。大多数时候,他更愿意躺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看宫妃们为他跳《明君舞》。
“媚儿,你这腰肢软得像春水。”他捏着一位姓潘的美人的下巴,笑得不怀好意。那美人吓得脸色发白,却不敢躲闪,只能强忍着惧意陪笑。
旁边的宦官徐龙驹见状,连忙递上一碟冰镇的梅子:“陛下,这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酸甜解暑。”
萧昭业接过梅子,却没吃,反而往潘美人的衣襟里一塞:“赏你的。”看着美人慌忙去掏梅子的窘迫模样,他乐得哈哈大笑。
这后宫的女子,在他眼里仿佛都成了玩物。无论是年过半百的先帝嫔妃,还是刚入宫的青涩少女,他都敢上前调笑几句。有时兴起,他会让宫妃们褪去华服,穿着粗布衣裳给他唱民间的俚曲;有时喝醉了,他会搂着几个宦官,在殿内跳着不成体统的胡旋舞。
“陛下,皇后娘娘在昭阳殿备了宴。”内侍小心翼翼地禀报。
萧昭业撇撇嘴:“知道了。”他对身边的美人挥挥手,“你们先退下吧。”
来到昭阳殿,何婧英正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串东珠项链。见他进来,她立刻笑着起身:“陛下可算来了,臣妾特意让人做了您爱吃的炙鹅。”
何婧英生得明艳动人,一双眼睛像含着水光,总能恰到好处地勾住萧昭业的心。她是萧昭业做皇孙时就娶的正妻,如今虽贵为皇后,却从不劝他勤政,反而总陪着他寻欢作乐。
“还是皇后懂朕。”萧昭业搂着她的腰,往殿内走去:“那些老东西又在朝堂上啰嗦,说什么要节俭,要亲政,听得朕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陛下是天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必听他们的?”何婧英往他嘴里喂了一块鹅肉,吐气如兰道:“臣妾听说,西苑的荷花开得正好,不如我们今晚去那里泛舟?”
萧昭业眼睛一亮:“好主意!再叫上几个会唱曲的美人,定要好好乐一乐。”
夜色渐深,西苑的湖面上飘着一艘画舫。萧昭业搂着何婧英,看着舱内翩翩起舞的美人,听着靡靡之音,早已把朝堂上的烦心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夏夜带着潮湿的热意,蝉鸣从御花园的梧桐树上滚下来,撞在红墙琉璃瓦上,碎成一片聒噪。萧昭业摇着象牙骨扇,百无聊赖地倚在含章殿的栏杆上,看内侍们提着宫灯在小径上穿梭。
后宫的脂粉香风绕着他的鼻尖转,却勾不起半分兴致。
武帝在世时清心寡欲,后宫本就人少。宠冠六宫的穆妃早逝后,余下的羊贵嫔、范贵妃等人,如今都已过了不惑之年,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岁月的沉疴,哪入得了他这年轻天子的眼?
“陛下,夜深了,要不要回殿歇息?”徐龙驹悄无声息地凑过来。
萧昭业接过玉碗,目光却瞟向了东宫的方向。那里曾是他父亲萧长懋的居所,如今虽没了太子,却还住着几位父亲生前宠爱的姬妾。尤其是那位霍氏,总在他心头挠痒痒。
“去东宫看看。”他把玉碗往漆盘上一放,转身就走。
徐龙驹眼尾的皱纹里立刻堆起笑:“奴才这就备车。”他太清楚这位天子的心思了,自打上个月在太子宫的荷花宴上见过霍氏一眼,陛下夜里翻来覆去念的,就都是那个名字。
霍氏的住处藏在东宫深处,院里种着几株合欢树,此刻正开得如火如荼。萧昭业推开虚掩的院门时,正看见霍氏坐在窗前刺绣,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素白的手腕上淌成一汪银水。
“霍娘子还没睡?”他故意放轻脚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
霍氏吓得手一抖,绣花针戳在了指头上,沁出一点血珠。她慌忙起身行礼,鬓边的珍珠步摇叮当作响:“参见陛下。”
“免礼。”萧昭业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指尖上,喉结滚了滚:“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伸手想去碰那伤口,霍氏却像受惊的鹿般往后缩了缩,垂着头道:“谢陛下关心,臣妾无碍。”
这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反倒让萧昭业的火更旺了。他想起父亲在世时,总把霍氏护得跟宝贝似的,连让旁人多看一眼都不乐意。可如今,这朵曾被精心呵护的花,就孤零零地开在这深宫里,等着他来采撷。
“孤家寡人住着,想必闷得慌吧?”萧昭业往屋里走,随手拿起案上的绣绷,上面是半朵没绣完的牡丹。“这手艺,宫里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霍氏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不过是闲来无事,消磨时光罢了。”
“若是寂寞,不妨跟朕说说话。”萧昭业放下绣绷,忽然凑近她耳边:“朕……很喜欢听娘子说话。”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霍氏的脸颊“腾”地红了,连耳根都染成了胭脂色。她慌忙别过脸:“陛下说笑了,臣妾蒲柳之姿,哪配与陛下闲谈。”
萧昭业看着她泛红的脖颈,心里像揣了只猫。他知道这事儿急不得——霍氏毕竟是父亲的姬妾,名义上是他的庶母,真要硬来,难免落人口实。
“那朕改日再来看你。”他恋恋不舍地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那朵牡丹,朕等着看你绣完。”
霍氏没应声,只是福了福身,直到那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月色里,才缓缓抬起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他碰过的绣绷,眼底情绪复杂。
打那以后,萧昭业便成了东宫的常客。有时提着新贡的荔枝来,有时带着乐师来弹新谱的曲子,嘴上说着“给霍娘子解闷”,眼神却总在她身上打转,黏得像蜜糖。
霍氏起初还处处躲闪,可架不住他日日来缠。年轻天子的热情像夏日的骄阳,烤得她那颗守寡的心渐渐化了。更何况,徐龙驹还总在中间敲边鼓,今儿说“陛下为了您,连早朝都推了”,明儿说“陛下夜里梦到您,醒了还念着您的名字”,哄得她那颗心七上八下。
终于在一个雨夜,萧昭业借着避雨的由头留在了霍氏房里。烛火摇曳中,他攥着她的手,声音滚烫:“霍儿,朕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朕控制不住……”
霍氏的手微微颤抖,却没有抽回。窗外雨声淅沥,屋里的呼吸渐渐急促,红烛燃到尽头,溅起一点火星,映得两人交缠的影子在墙上晃。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徐龙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特意让人在东宫和皇帝寝宫之间修了条密道,铺着厚厚的地毯,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可萧昭业渐渐不满足了。每次偷摸相会,都像做贼似的,提心吊胆的,哪有做天子的痛快?
“总这样藏着,什么时候是个头?”他躺在霍氏的软榻上,手指缠着她的发丝。“朕想天天看着你,光明正大地看着你。”
霍氏的心猛地一跳,既期待又害怕:“可臣妾是……”
“朕不管!”萧昭业坐起来,眼里闪着执拗的光:“朕是天子,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他立刻召来徐龙驹,把心思一说。这老宦官眼珠一转,当即有了主意:“陛下别急,奴才倒有个法子……”
三日后,徐龙驹捧着一份奏折去见王太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太后娘娘,霍娘子自故太子薨逝后,日日以泪洗面,说要皈依道门,为先帝和故太子祈福呢!”
王太后本就信佛,听了这话连连点头:“难得她有这份心,准了。”
旨意一下,徐龙驹立刻带着人把霍氏从东宫接出来,绕着密道送进了西宫的静云观。这道观说是清修之地,实则布置得比寝宫还奢华,沉香木的家具,云锦的帐子,连香炉里烧的都是西域进贡的奇香。
“从今日起,你就姓徐。”萧昭业捏着霍氏的下巴,笑得得意:“往后,你就是这静云观的徐道长,朕来这儿,就是向道长问道的。”
霍氏看着他眼里的光,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她知道,这层窗户纸迟早会捅破,可被他炽热的眼神一烫,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起初倒也安稳。萧昭业每日来“问道”,两人在观里饮酒作乐,有时还穿着道袍在院子里下棋,倒也有几分神仙眷侣的模样。
可萧昭业骨子里的张扬哪藏得住?没过多久,他就带着“徐道长”去逛御花园,甚至在宴会上让她弹琴助兴。霍氏的眉眼身段,宫里谁不认得?就算换了姓氏,那股子风情也藏不住。
流言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传遍了后宫。
“听说了吗?陛下把故太子的霍姬接去西宫了……”
“何止啊,还让她改了姓,天天腻在一起呢……”
“嘘!小声点,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这些话像针似的扎进霍氏耳朵里,她夜里开始做噩梦,梦见故太子拿着剑质问她,梦见朝臣们指着她的鼻子骂狐狸精。可每次她想退缩,萧昭业都搂着她说:“有朕在,谁也不敢动你。”
含章殿里,徐龙驹端坐在紫檀木案前,头顶的黄纶帽衬得他那张布满褶皱的脸有了几分威严,身上的黑貂裘是上个月西域进贡的珍品,毛峰顺滑得像流油的墨。
他手里捏着狼毫笔,正在草拟一份诏书。案前的青瓷笔洗里泡着三支笔,左右各站着四名内侍,有的捧着砚台,有的捧着奏章,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这排场,竟与御座前的天子仪仗差不离。
旁边的小宦官心里却暗自咋舌。谁能想到,一个宦官竟能代天子拟诏?可这都是陛下默许的。自从徐龙驹为陛下和“徐道长”牵线搭桥后,他在宫里的地位就水涨船高,连皇后见了都得客气三分。
“陛下呢?”徐龙驹放下笔问。
“陛下带着皇后和几位娘娘,去主衣库了。”小宦官低着头回话。
徐龙驹没再说话。他太清楚陛下的性子了,主衣库那些积攒了几代的宝贝,怕是又要遭殃。
果不其然,主衣库里此刻正乱成一团。
萧昭业斜倚在描金罗汉床上,看着何皇后和几个宠妃围着一堆珍宝打闹。翡翠屏风被推得东倒西歪,玛瑙摆件滚了一地,最可惜的是那只汉代的羊脂玉瓶,此刻已经碎成了几片,玉渣子闪着冷光。
“用力点!没吃饭吗?”萧昭业拍着扶手大笑,手里还把玩着一枚鸽卵大的珍珠。“把那只金爵拿起来,砸那个玉如意!”
何皇后穿着一身石榴红宫装,闻言拎起桌上的赤金爵,瞄准角落里那只雕着云纹的玉如意,猛地砸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玉如意断成两截。
“好!”萧昭业拍手叫好,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金瓜子扔过去。“赏你的!”
宫妃们见状,玩得更疯了。有的拿银壶砸水晶灯,有的用玉簪划檀木柜,整个主衣库都回荡着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像是在奏一曲荒唐的乐章。
“你们看这个。”他忽然从锦盒里拿出一根深褐色的木杖,杖身光滑,刻着细密的云纹。
“陛下,这是什么?”何皇后凑过来问。
“这是甘草杖,先帝生前最宝贝的东西。”萧昭业用手指敲了敲杖身。“听说他年轻时征战,就靠这根杖挑过干粮袋,后来当了皇帝,也总拿在手里摩挲。”
何皇后撇撇嘴:“一根破木头,有什么宝贝的?”
“谁知道呢。”萧昭业忽然对旁边的小宦官说:“去!把这杖砍成几段,给娘娘们当拨浪鼓玩。”
小宦官吓得脸都白了:“陛下,这可是先帝遗物……”
“废什么话!”萧昭业把木杖往地上一摔。“朕让你砍,你就砍!”
何皇后连忙让人找来了斧头。没一会儿,那根武帝视若珍宝的甘草杖就被劈成了七八段,宫妃们真的拿在手里摇着玩,木头相撞的声音钝钝的,听得人心里发沉。
玩够了主衣库,萧昭业又觉得闷了。他扯下龙袍外的罩衫,换上一身湖蓝色的锦袍。“走,出去转转。”
何皇后不喜欢去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萧昭业也不勉强,只带着徐龙驹和几个心腹内侍,从宫墙的密道溜了出去。
建康城的夜市比宫里热闹百倍。酒肆的幌子在风里摇,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着三国故事,连空气里都飘着烤肉和糖炒栗子的香味。
“这是什么?”萧昭业指着一个摆满骰子的摊子。
“回陛下,这是掷骰子赌大小的。”徐龙驹连忙解释。
萧昭业来了兴趣,往摊子前一站,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押大!”
周围的赌徒都惊呆了,这一锭银子够寻常人家过半年的,竟拿来押一把?
摊主手都抖了,摇骰盅的声音都带着颤。“开!”他大喝一声,揭开盅,三个骰子加起来是十四点,大!
“赢了!”萧昭业哈哈大笑,把赢来的银子往怀里一揣,又掏出两锭押了上去。“再来!”
这一晚,他在赌场输输赢赢,最后算下来竟输了足足百两黄金,却笑得比谁都开心。路过一家青楼时,他听见里面传来丝竹声,抬腿就走了进去。
老鸨见他出手阔绰,连忙把最红的姑娘叫了来。萧昭业搂着姑娘喝酒听曲,兴起时还让姑娘坐在他腿上,亲自给她簪花。
“这珠子好看吗?”他把主衣库刚拿的东珠项链往姑娘脖子上一套,那珠子圆润饱满,在灯火下闪着莹光。
姑娘笑得花枝乱颤:“公子真是大方。”
“这点算什么。”萧昭业搂着她的腰,醉醺醺地说:“从前啊,我连一个铜板都得看别人脸色,现在,这整条街,我想买下来都可以!”
徐龙驹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几次想劝,都被萧昭业瞪了回去。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搂着姑娘,摇摇晃晃地从青楼出来。
回宫的路上,萧昭业手里还攥着几枚铜钱,是刚才赌博剩下的。他把铜钱放在掌心搓着,忽然喃喃自语:“小时候想拿你买块糖都难,现在,你们可得听我的了……”
喜欢龙椅上的欲望:情锁宫闱之殇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龙椅上的欲望:情锁宫闱之殇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