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原南经开区办公室主任兼招商局局长郭善会,那嗅觉简直比鬣狗还灵,早已“敏锐”地捕捉到原南上空政治气流那微妙的转向。
这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鬼鬼祟祟地蹭到了上官艳办公室门口。硬是磨蹭到七点五十五分,心里掐算着这位主持经开区工作的副主任该现身了,他立刻支开保洁阿姨,自己抄起拖把,开始了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他拖地拖得一丝不苟,眼神却像钩子似的,频频向窗外张望;接着又爬上爬下擦窗户,那脖子伸得老长,活像只探头的乌龟,目光死死锁住楼下入口。终于,上官艳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郭善会如同打了鸡血,抓起一块崭新的毛巾,对着桌子、凳子、茶几就是一顿狂抹,动作幅度之大、频率之高,仿佛那些家具跟他有仇,又像是在进行某种赎罪的仪式。
上官艳冷眼旁观了三天。看着这个平日里趾高气扬、对自己避之不及的“郭大主任”,此刻却像个最低等的杂役般卖力“表现”,她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中翻腾。到了第四天,看着郭善会还在那装模作样地用力摩擦她那可怜的办公桌,心直口快的上官艳再也按捺不住,冷冷开口:“郭主任,省省力气吧!我这桌子漆薄,再擦下去,怕是要被你抹没了!”
郭善会脸上的谄笑瞬间僵住,像被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精彩纷呈。他万万没料到上官艳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戳穿他这拙劣的表演,只能硬生生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发颤:“上官主任,您……您说笑了,我……我轻点……我轻点……”
“滚!”上官艳积压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眼前这个小人,当年任明远书记对他何等器重,一手提拔!可任明远被免职当天,他是怎样一副落井下石的嘴脸?更令人作呕的是,当任明远调任地委政研室主任,他竟以为人家从此坐了冷板凳,立刻变脸,在经开区四处散布任明远的“不是”!最让她寒心的是,自从两年半前大水阿美那次,他上来过一次后,整整两年半,她这个副主任的办公室,他郭善会的影子都没出现过一次!吴为力主政时,连开会通知都只打发个办公室小卒来敷衍她,仿佛她上官艳就是任明远的“余孽”,唯恐避之不及,一躲就是两年半!此刻这副奴才相,简直是对“忘恩负义”四个字最恶心的注解!
“好……好的!好的!”郭善会如蒙大赦,又像被霜打的茄子,瞬间蔫了下去,佝偻着腰,脸上堆着残余的、僵硬的假笑,几乎是倒着退出了办公室,那姿态卑微得让人反胃。
望着郭善会那如丧家之犬般狼狈退出的背影,上官艳感到一阵强烈的生理性不适,胃里翻江倒海。她快步走到窗前,“哗啦”一声用力推开窗户,大口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仿佛要将沾染上的污秽气息彻底驱散。随即,她厉声叫来保洁阿姨,斩钉截铁地命令:“以后,绝不准郭善会踏进我办公室半步!”
……
省城江城市,省信访局旁边一家阴暗潮湿的小旅馆房间里,岭上村村民小组组长罗进祥,这位昔日也曾风光过的汉子,此刻却像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坐在简陋的床沿,对着李进市长捶胸顿足,涕泪横流。
“李市长啊!是我瞎了眼!是我鬼迷心窍啊!我……我好后悔!肠子都悔青了!”他粗糙的大手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
“罗组长,罗大哥!别这样,别这样!有话慢慢说,你的痛苦,我理解!千万要节哀,保重身体啊!”李进急忙上前,双手紧紧扶住罗进祥剧烈颤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充满痛惜。
“我不该啊!不该被那点臭钱蒙了心!是我害了我崽的命啊!我的儿啊……”罗进祥嚎啕大哭,浑浊的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哭声中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绝望。
李进的心猛地一沉:“怎么了?罗大哥,这话从何说起?怎么是你害了孩子?”
“两年前……就是那个王有明,还有郭善会那个王八蛋!”罗进祥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喷涌着恨意,“他们找上门来,甜言蜜语,说让我做工程发财!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说那几个厂子环保都合格,屁事没有!就哄骗我,让我这个村民小组组长,组织我们岭上村开会通过……我当时真是猪油蒙了心,见钱眼开,就……就信了他们的鬼话啊!”他边说边用拳头狠狠砸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要把里面的悔恨砸出来。
李进默默听着,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越收越紧,痛得他几乎窒息。王有明!郭善会!他们分明是懂行的,完全清楚重金属污染的致命危害!可他们,为了巴结吴为力,甘愿做他的走狗爪牙,竟把老百姓的生命视如草芥,弃之不顾!
“混账!简直是丧尽天良的基层败类!”李进胸中怒火再也无法遏制,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旧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
“就是这两个狗娘养的!穿一条裤子的豺狼!合伙骗了我们全村人啊!害死了我的崽!呜呜呜……”罗进祥不停地用脚跺着地面,仿佛要把那无尽的悔恨和愤怒踩进地底。四十多岁才盼来的独苗啊,那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命根子,如今却……怎能不叫他肝肠寸断!
“进祥大哥!你冷静点,千万要保重啊!这个仇,这个理,我回去一定替你讨!一定找他们算清楚这笔血债!”李进强压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对!算账!市长,您一定要回去狠狠收拾那两个畜生!”罗进祥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死攥住李进的手,“李市长,我全告诉您!王有明、郭善会这两个狗东西,他们的亲戚都在经开区包工程!加上吴为力的小舅子张彪,整个工业园的工程,全被他们三家瓜分了!大工程是张彪的,稍微大点的是王有明亲戚的,再小点的就塞给郭善会亲戚!前年下半年,您不是下了死命令要整改那几个毒厂吗?那些所谓的‘整改’工程,就是郭善会安排他自家亲戚做的!他们就是一群吸血的蛀虫!”
原来如此!李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钢牙几乎要咬碎!这哪里是整改?分明是掩人耳目,是狼狈为奸,是赤裸裸的利益输送!用老百姓的血肉,喂养他们贪婪的胃口!
“进祥大哥!谢谢你,谢谢你信任我,把这些实情告诉我!”李进用力回握住罗进祥那双布满老茧、冰冷而颤抖的手,目光如炬,斩钉截铁,“你放心!这些趴在老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我李进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们一个个挖出来,彻底清除干净!只是,”他顿了顿,语气郑重,“到了关键时刻,如果需要你站出来作证,你……愿意吗?”
“我愿意!李市长!我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罗进祥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背,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我真悔啊!害死了自己的崽,还连累了全村老少!我……我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们!只要能扳倒他们,让我做什么都行!呜呜呜呜……”积压已久的悔恨、悲痛与愤怒再次化作嚎啕大哭。
李进默默抽出纸巾,轻轻擦拭着罗进祥脸上的泪水,像对待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宽厚的手掌用力拍着他瘦削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承诺。
待罗进祥哭得筋疲力尽,情绪稍稍平复,李进才低声开口,语气带着不忍和尊重:“进祥大哥,省里医学专家的意见,你也亲耳听到了,权威的诊断是血铅超标为主因,加上孩子个体体质比较弱。现在,有一个非常艰难的事情,需要征求你的同意……为了彻底查明个体原因,可能需要……对孩子进行医学解剖……”
这一个礼拜,对罗进祥来说如同炼狱。丧子之痛,加上极度的悲伤、自责和连日奔波劳累,早已将这个曾经硬朗的汉子彻底摧毁。他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一头乱发竟已全白,眼神空洞迷茫,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都凝固了。终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唉……算了,李市长。专家的话,我信了。是我……是我这个糊涂爹害了他啊……我……就让我崽……安安静静地走吧……别再……别再折腾他了……他……他够苦了……” 突然,他像抓住最后的希望,枯瘦的手猛地抓住李进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哀求:“市长!您是青天!是好官!您……您一定要为我们岭上村做主啊!我儿子没了……不能再让那几个毒厂继续祸害其他孩子了!求求您!求求您了!”
李进反手紧紧握住罗进祥冰凉的手,感受到那绝望中的一丝微弱力量。他的目光坚定如磐石,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进祥大哥,你放心! 我李进在此向你,向岭上村的父老乡亲保证!就算拼上我这顶乌纱帽不要,也绝不允许这些不符合环保要求、祸害百姓的毒厂,在原南的土地上再开工一天!此誓,天地共鉴!”
回到原南,李进第一时间将省城之行的情况,副省长的指示,尤其是罗进祥的血泪控诉和获取的关键证据,向市委书记靳跃进做了详实而沉痛的汇报。这一次,靳跃进勃然大怒,这位向来跃进的书记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直接拨通了市纪委书记:“老李吗?立刻通知公安局局长、检察院检察长,你们马上到我办公室!一刻也不准耽误!”
雷厉风行!三天后,原南经开区副主任王有明,原南经开区办公室主任兼招商局局长郭善会,被市纪委工作人员从各自办公室带走,宣布“双规”!消息传出,经开区乃至整个原南官场一片震动。
第四天,靳跃进与李进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末了,靳跃进面色沉重,带着深深的自责和疲惫,对李进坦诚道:“李进市长,是我错了。是我急功近利,在用人上严重失察,轻信了吴为力,没有把好环保这道关乎百姓生命健康的生死关!才酿成今天这无法挽回的惨痛局面!我靳跃进,作为市委书记,责无旁贷!明天,我就亲自去向省委做深刻检讨,请求处分!”
半个月后,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莅临原南,在全市领导干部大会上,宣布了省委关于原南市主要领导职务调整的决定:免去靳跃进同志原南市委书记职务,调任省工商局副局长;任命李进同志为原南市委委员、常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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