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汪鹏程推开车门，沉稳地走到人群最前方，直面那个手持铁棍、怒气冲天的汉子。
“你找我？”他目光直视对方，“请问你是谁？”
“老子叫李有根！”汉子几乎是吼出来的，铁棍猛地指向汪鹏程，“汪鹏程！少废话！我就问你一句，我们的工程款，到底什么时候给？！”
“你们的工程款，”汪鹏程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试图穿透周围的喧嚣，“属于破产债权范畴，需要到县法院指定的破产清算组进行正式登记。破产清算必须严格遵循法律程序进行清偿！”
“狗屁法律程序！”李有根唾沫横飞，凶相毕露，“你少跟我在这咬文嚼字！我就问，我们的钱，什么时候到手！”
汪鹏程深吸一口气，尽量用最直白的语言解释：“破产财产变现后，清偿顺序是：先支付破产清算本身的费用，然后是拖欠职工的工资和安置费，再是补交所欠的国家税款，接着是银行抵押贷款这类有担保的债权，最后是普通债权……”
“听不懂！我他妈一个字也听不懂！”李有根的怒火像浇了油的干柴，瞬间爆燃，他挥舞着铁棍，面目狰狞，“少他妈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就现在！告诉我！钱！什么时候给！”
“李有根同志，”汪鹏程的语气带着疲惫却不容置疑的坚持，“我能给你的，就是法律规定的解释和程序。请你理解，我们也是依法办事……”
“理你妈个屁！”李有根彻底被激怒，猛地将铁棍向上一扬，发出刺耳的破风声，“理解？今天你不给个准话，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走！”他身后的十几个村民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狂喊着“还钱！”“骗子！”“别让他们跑了！”，像汹涌的潮水般一拥而上，瞬间将汪鹏程死死地围困在核心！推搡、拉扯，无数双手带着愤怒和绝望的力量向他挤压过来，污言秽语如同冰雹般砸落。
“住手！不准暴力抗法！”刘阳副庭长厉声断喝，试图分开人群。然而愤怒的村民瞬间调转矛头，也向他涌去。混乱中，不知是谁猛地一脚踹在刘阳的腿上，让他一个趔趄。
车里的任股长、姚经理和法官魏小明见状，立刻冲下车来支援。魏小明在最后下车前，飞快地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紧急电话。三人迅速与刘阳、汪鹏程汇合，背靠背站在一起。刘阳低声急令：“保持克制！无论如何不能还手！”他们五个人在暴怒的村民海洋中，如同几块倔强的礁石。
汪鹏程心知肚明，此刻任何解释都是火上浇油，一句不慎就可能引发更可怕的失控。村民们看到身着笔挺法官制服的刘阳和魏小明，终究有所顾忌，冲击的力道稍减。李有根见状，更是把全部的怒火都倾泻在汪鹏程身上。他猛地伸手，一把揪住汪鹏程的衣襟，狠狠一拽！只听“嗤啦”一声裂帛脆响——汪鹏程那件没来得及扣上扣子的外套，竟被李有根硬生生从身上撕扯了下来！
“汪鹏程！”李有根将那件外套像战利品一样攥在手里挥舞，眼中布满血丝，“今天不给个答复，你休想囫囵个儿离开这儿！”他再次伸手要去抓汪鹏程的胳膊。千钧一发之际，刘阳猛地抓住李有根的手腕，目光如电，厉声警告：“李有根！再敢动手，你想吃牢饭吗？！”这声极具威慑力的警告让李有根的动作僵了一下，手上力道松了几分。现场陷入短暂的对峙，工作组的人手挽着手，在村民的包围圈和法院警车前组成一道单薄的人墙，承受着四周不断升级的辱骂和推挤。
就在这时，一直待在驾驶室的警车司机老胡，突然猛按喇叭，刺耳的“嘀嘀”声划破混乱，紧接着又拉响了凄厉的警笛！“呜哇——呜哇——”的尖啸在山谷间回荡。刘阳心头一紧，暗骂老胡添乱：这不是刺激村民吗？！
果然，警笛声如同火上浇油！
“他们要叫人了！不还钱，就把他们的车掀到沟里去！”人群中有人煽风点火。
“对！掀了它！”
“掀下去！”
被警笛激怒的村民瞬间转移了目标，放弃了围堵工作组的人，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嘶吼着涌向那辆闪着警灯的仪征警车！锄头、铁棍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向车身，甚至有人已经挤到车头车尾，作势要合力推翻这辆象征着权力的铁疙瘩……
就在这千钧一发、警车即将遭殃的瞬间，道路下方传来急促而嘹亮的警笛声！“呜呜呜——！”三辆警车风驰电掣般冲上山腰，急刹停下。车门洞开，十几名警察和三名便衣迅速跳下车。警察由桐山派出所所长和邻乡临溪派出所所长带队，干警们训练有素，迅速在法院警车前组成一道坚实的人墙，隔开了疯狂的村民。那三名便衣，正是桐山乡党委书记方铁和村民所在村的村支书、村主任。方铁与两位所长箭步上前，方铁一眼锁定人群中的李有根，声色俱厉地怒喝：“李有根！你想干什么？！无法无天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强大阵势如同冷水浇头，瞬间震慑住了群情激愤的村民。人群的冲势戛然而止，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桐山派出所所长脸色铁青，手一挥就要下令抓人：“把带头的……”
“别抓人！所长！”汪鹏程急忙冲上前，一把拉住所长的手臂制止。他迅速穿过警察的人墙，走到惊魂未定、脸上交织着愤怒与一丝惧意的李有根面前，紧紧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带到一旁，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带着真诚：“有根兄弟！我理解！我真理解你们拿不到血汗钱的心情！但现在真不能再闹了！赶紧让大家回去！再闹下去，性质就变了，你真要去吃牢饭的！相信我！”
李有根死死盯着汪鹏程，刚刚，他看见了汪鹏程在制止所长抓人，他看看周围严阵以待的警察和乡领导，刚才那股亡命的凶悍气焰终于被恐惧压了下去。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汪鹏程一眼，那眼神里有未消的怨恨，也有一丝被对方关键时刻制止抓人而带来的、极其别扭的感激。他猛地甩开汪鹏程的手，朝着混乱的村民人群，气急败坏又带着后怕地大吼一声：“走！都回去！”
如同退潮一般，村民们带着不甘的骂骂咧咧，迅速散去。
“汪主任！你……”派出所所长又气又急，指着散去的村民背影，“怎么不让我抓人？！这种闹事的就该……”
“所长！谢谢你们及时赶到！”汪鹏程赶紧解释，语气疲惫却坚定，“现在真不能抓。他们是真急了，血汗钱拿不到，在气头上。强行抓人，只会激化矛盾，让事态更难收拾，后患无穷啊！”一旁的乡党委书记方铁和法院副庭长刘阳也连连点头：“鹏程说得对，现在抓人不是上策。”村支书和村主任也赶紧在一旁赔着笑脸求情。派出所所长看着众人，又看看散去的村民，这才愤愤地作罢。
“李书记！牛主任！”方铁转向惊魂未定的村支书和村主任，语气不容置疑，“你们俩，今晚就给我挨家挨户去做工作！重点是那个李有根！把法律、政策、后果都跟他们讲清楚！乡司法所全力配合你们！要是再发生这种拦路闹事的情况，我唯你们是问！”
人群渐渐散开，现场一片狼藉。汪鹏程这才感到山风吹在身上的凉意，低头看见地上那件被李有根撕扯下来、又被混乱人群踩踏得不成样子的外套。他默默走过去，弯腰拾起。原本还算体面的新外套，此刻沾满了泥污和草屑，肩头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子，后背和袖子布满凌乱肮脏的脚印，皱巴巴地团成一团。汪鹏程心疼地拍打着上面的尘土，看着那无法复原的破损，长长叹了口气——唉，这是妻子赵小华过年时特意给自己买的新衣服啊！就这么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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