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窒息。
这是上官逸落水后的第一感觉。
河水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身上的伤口在浑浊的河水中传来一阵阵刺痛。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地划动四肢,想要浮上水面。
但他太累了。
刚才那一场血战,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船上那群人的叫骂声和惊呼声,隔着水幕,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下沉,沉向那冰冷黑暗的河底。
就到此为止了吗?
不。
一抹不甘的执念,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他想起了父亲临死前的眼神,想起了名剑山庄那三百多口冤魂。
他还不能死!
他用牙齿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强迫自己停止下沉,奋力地向上游去。
“哗啦!”
他的头终于冲出了水面。
他此刻距离那艘大船已经有数十丈远。船上的人发现了他,正在大呼小叫,几艘小船已经调转方向,开始向他这边划来。
他没有时间休息。
他忍着全身的剧痛,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催动着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朝着远处那片茂密的芦苇荡游去。
那里,是他唯一的机会。
“快!别让他跑了!放箭!”
刀疤脸挣扎着站起来,指着水中的上官逸,声嘶力竭地吼道。
几个带着弓箭的江湖客立刻弯弓搭箭。
“嗖!嗖!嗖!”
箭矢破空,如同一阵急雨,射向上官逸。
上官逸听着耳边的风声,心中一片冰冷。他用尽全力将身体潜入水中,躲避着致命的攻击。
一支箭矢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在水下划出一道白线。
另一支箭矢,则狠狠地钉入了他的后背!
“噗!”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过去。但他不敢停下,只是咬着牙,继续向前游。
鲜血,从他背后的伤口涌出,在浑浊的河水中染开一小片凄艳的红色。
他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随着血液的流失而飞速消逝。眼前的芦苇荡,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远在天边。
就在他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只粗糙而温暖的手,突然从旁边抓住了他的胳膊。
上官逸心中一惊,以为是追兵,下意识地就要反抗。
“别动!”
一个清脆而急促的少女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张被水浸湿的、晒得有些黝黑的脸。那是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女,穿着粗布的渔家衣服,眼神中带着一丝惊慌,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果决。
少女的力气很大,她一手抓住上官逸,一手奋力地划水,拖着他沉重的身体,钻进了一艘隐藏在芦苇荡深处的小渔船下。
“憋住气!”少女低喝一声,不由分说地将他的头按进了水里。
几乎是在同时,几艘追兵的小船“哗啦啦”地划过他们藏身的水面,带起一阵阵波浪。
“人呢?妈的,又不见了!”
“肯定就在这片芦苇荡里!给我搜!”
上官逸和那少女躲在小小的渔船底下,靠着船底与水面之间那一点点稀薄的空气呼吸。他能清晰地听到头顶上传来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甚至能感觉到船身的晃动。
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背后的伤口,在冰冷的河水中浸泡着,传来一阵阵麻木的剧痛。他的意识,再一次开始涣散。
他能感觉到,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收得更紧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头顶上的声音终于渐渐远去。
“噗哈——”
少女拖着他,从船底钻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她看了一眼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上官逸,秀气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上官逸拖上了那艘破旧的小渔船。
渔船很小,仅能容纳两三人,里面堆着渔网和鱼篓,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
少女将上官逸翻过身,看到了他背后那支深深没入肌肉的箭矢,倒吸了一口凉气。
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因为浸泡而发白,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
“喂!你醒醒!”少女拍了拍他的脸。
上官逸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他只能看到一个晃动的、模糊的轮廓。
“你……是谁……”他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快死了。”少女的语气很冲,但动作却很利落。她从船舱里拿出一个小木箱,里面是一些简单的伤药和布条。
“这箭必须拔出来,会很痛,你忍着点。”
她没有给上官逸反应的机会,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箭杆,猛地一咬牙!
“噗嗤!”
带着倒钩的箭头被硬生生地从血肉中拔了出来,带出了一大片模糊的血肉!
“呃啊——!”
上官逸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全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彻底昏死了过去。
少女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看了一眼昏迷的上官逸,咬了咬嘴唇,手脚麻利地将伤药敷在他的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布条一圈一圈地将他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虚脱了一样,瘫坐在船头,大口地喘着气。
她看着这个来历不明、浑身是伤的少年,眼神复杂。
她只是一个常年在三河镇打鱼为生的普通渔家女。今天收网回家时,恰好目睹了码头上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她看到了这个少年是如何被数十人围攻,又是如何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杀出重围。
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被追杀。
她只知道,当她看到他背中一箭,在水中沉浮挣扎的时候,她想起了三年前,她那同样被恶霸打伤,最终沉尸河底的哥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做出了救人的决定。
现在,人是救回来了,但麻烦也来了。
整个三河镇的江湖人都在找他,他伤得这么重,根本不可能立刻离开。自己这艘小船,又能藏他多久呢?
少女叹了口气,拿起船桨,划动小船,消失在了芦苇荡更深处。
夜幕,悄然降临。
渔船静静地停泊在一片不为人知的浅滩上。
上官逸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船舱里,身上盖着一张带着鱼腥味的破旧毯子。背后的伤口被处理过了,虽然依旧疼痛,但已经不再流血。
他挣扎着坐起来,看到了坐在船头发呆的那个少女。
“你醒了?”少女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
“……谢谢你。”上官逸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许多。
“谢就不必了,”少女的语气淡淡的,“我叫阿青。你叫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追杀你?”
上官逸沉默了。
他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
阿青看着他戒备的样子,撇了撇嘴:“不说也罢。不过我可告诉你,我救了你,你就欠我一条命。在你还清之前,你得听我的。”
她说着,将一个硬邦邦的窝头和一碗清水递了过来。
“吃吧。吃完才有力气活下去。”
上官逸看着她,又看了看手中的窝头,心中五味杂陈。
他接过窝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很硬,很粗糙,难以下咽。
但他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温暖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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