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在林川不小心踢到拖鞋时，突然“啪”地一下亮了起来。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了一跳，随即弯下腰去捡那只被踢飞的拖鞋。就在他弯腰的瞬间，后颈不小心蹭到了墙皮剥落的玄关处，一阵瘙痒感袭来，让他不由得直缩脖子。
随着“吱呀”一声，出租屋的门缓缓地被推开了。一股泡面的油花正从铝制饭盒里漫溢出来，混着些许霉味的潮气裹挟着浓郁的面香，如同一股洪流般汹涌而出。原来，林川出门前特意将电煮锅调到了保温档，现在这碗泡面的面汤表面已经凝结了一层半透明的膜。
“嘶。”林川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戳开那层膜，瞬间，一股热腾腾的蒸汽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眨了眨眼，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裤袋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正硌着大腿。他伸手一摸，原来是刚才捡笔记时顺手塞进去的硬壳本。他把本子从裤袋里掏出来，只见封皮上原本鲜艳的“林川·段子集”几个字，如今口红印已经褪成了淡淡的粉色，宛如一团化不开的云朵。
林川翻开本子，翻到了那页夹着瓜子壳的地方。只见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张老师说，演员要像块海绵，得先吸饱别人的情绪，才能挤给观众看。”
泡面的热气袅袅升腾，如轻烟般缭绕在林川的鼻尖，让他不禁感到一阵酸楚。这股热气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勾起了他对昨晚的回忆。
昨晚，苏晚晴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那晶莹的泪珠沾湿了她长长的睫毛，使她的眼眸显得愈发水汪汪。然而，她似乎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脆弱，手指紧紧攥着纸巾的一角，以至于指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林川的手指不自觉地捏了捏笔记本的边缘，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在回应他内心的波澜。他凝视着那碗泡面，突然开口问道：“那姐姐的情绪，我吸到了吗？”这句话说得有些突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发问。
话音未落，铝勺与饭盒碰撞，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林川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一般，猛地将泡面推到一边，然后俯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
纸箱里杂乱地堆放着一些物品，有褪色的演出服、破洞的小丑帽，还有半盒未拆封的喉糖。林川在这些东西中翻找着，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了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
这本笔记本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情绪观察练习”。这是剧团的张老师亲手教他记录的，里面详细记载了每个客户的微表情、说话时的尾音、手指如何绞着衣角等等，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像解剖麻雀一样仔细地记录下来。
“苏晚晴擦眼泪时，眼镜腿蹭到了左脸。”他翻到新的一页，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点，“手指抖了三下，是钢琴家弹错音时的习惯？李姐递纸巾时，她后退了半步——不喜欢被人同情？”
窗外的月光如水银泻地般透过纱窗，洒在房间里，形成了一片淡淡的银辉。那月光仿佛有生命一般，在“钢琴家”三个字上轻轻地打了个旋，然后悄然离去，留下了一抹淡淡的光影。
林川正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想起了昨晚送苏晚晴回家时的情景。当时，他注意到苏晚晴下车时，后颈处有一片极淡的红痕，就像被项链磨过一样。那红痕的形状，仔细看去，竟然有点像钢琴谱架的压痕。
就在林川回忆起这些细节的时候，手机在床头突然震动了起来。他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抓手机，结果不小心带翻了放在床边的泡面盒。泡面汤溅了出来，在床单上洇出了一朵丑陋的油渍花。
林川顾不上收拾这一团糟，赶紧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一条“代驾订单”的信息，目的地备注栏里，赫然写着“苏氏集团”四个大字。
“这么巧？”他对着手机眨了眨眼，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三秒才点接听。
李姐的声音从听筒里飘出来，带着点职业化的温和：“林先生，苏总今天需要早上七点的代驾，方便吗？”
“方便！太方便了！”林川差点被拖鞋绊个跟头，手忙脚乱地翻出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对着镜子扯了扯领口——虽然袖口磨出了毛边，但胜在干净。
他慢慢地蹲下身子，将手轻轻地放在电动车的轮胎上，仔细地检查着轮胎的状况。他用手指轻轻捏了捏轮胎，感受着轮胎的弹性和硬度，然后又仔细查看了轮胎的表面，看是否有划痕或破损。
检查完轮胎后，他站起身来，打开车筐，将一包纸巾和半盒润喉糖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他想，这些东西可能会在接下来的行程中派上用场。
最后，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情绪观察练习本”，确认它还在那里，这才放心地跨上电动车。
清晨的风有些凉，吹在脸上让人感到一阵清爽。林川提前了十分钟到达指定地点，他停好车，四处张望着。
一辆商务车静静地停在梧桐树下，茶色的玻璃在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青色，让人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林川踮起脚尖，试图往车里瞄一眼，但车窗的颜色太深，他什么也看不到。
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他瞥见了后排座位上有一道黑色的剪影。那道剪影的轮廓有些熟悉，林川心里一动，难道是她？
他定睛一看，果然，那道剪影正是苏晚晴。她已经坐在车里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早啊姐。”他拉开车门，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今天要去哪儿？”
苏晚晴垂着眸，指尖抵着太阳穴，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上，露出眼尾一点青黑。
听见动静，她抬了抬眼皮，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去苏氏大厦。”
林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瞥见她脚边放着个黑色琴盒，边角磨得发亮，和剧团老琴师的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很像。
“姐，昨天你是不是...”他咽了咽口水，从车筐里摸出润喉糖，“昨天看你不太高兴，我、我给你讲个笑话？”
“不用。”苏晚晴的声音更冷了些，低头翻着文件，发梢扫过琴盒搭扣。
林川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后视镜——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他想起笔记里张老师的批注：“情绪藏不住的人，往往在细节里漏得最彻底。”
车开过十字路口时，苏晚晴的手指突然顿在文件上。
林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路边有个穿蓝白校服的男生，正踮脚给流浪猫喂面包，侧颜和苏明轩有七分像。
“姐，你弟弟...”他话没说完，苏晚晴已经别过脸去，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琴盒，节奏像极了《月光奏鸣曲》的慢板。
林川抿了抿嘴，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他摸出“情绪观察练习本”，在“苏晚晴·晨间”那页飞快写了句：“见类似苏明轩的男生，手指敲击频率=每分钟84次（正常状态72次）。”
车停在苏氏大厦楼下时，苏晚晴已经收拾好文件，琴盒被她抱在怀里。
她推开车门，又顿了顿，从包里摸出个塑料袋：“你车筐里的润喉糖，是薄荷味的？”
“啊？”林川愣了下，“对，我嗓子容易干...”
“谢了。”她把塑料袋塞进他手里，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以后...不用特意讲笑话。”
林川低头看塑料袋——里面是盒草莓味软糖，糖纸在晨光里泛着粉。
他抬头时，苏晚晴已经进了大厦，玻璃门映出她的影子，琴盒在她臂弯里轻轻晃着，像在应和什么旋律。
“草莓味。”他捏着软糖笑出声，忽然想起昨天苏明轩在车里撒娇：“姐，你上次给我买的软糖，草莓味的比葡萄味少两颗！”
电动车启动时，他摸出“情绪观察练习本”，在最后一页写下：“苏明轩说话时，尾音会往上挑，像小奶猫踩钢琴键。”
风掀起他的牛仔外套，林川哼着跑调的《小步舞曲》，把车骑得飞快。
今天的阳光真好，好得让他有点手痒——要不...试试用苏明轩的语气，逗那个总板着脸的姐姐笑？
林川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紧，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
他盯着后视镜里苏晚晴垂着的睫毛——那上面还凝着昨晚没擦净的水光，像沾了晨露的蛛丝。
昨晚整理情绪笔记时，他把苏明轩尾音挑高的频率、说话时爱用“姐”字拖长半拍的细节，在练习本上画了三页波浪线。
此刻电动车正缓缓驶过绿化带，梧桐叶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斑驳光影，他深吸一口气，喉咙里滚出刻意放软的尾音：“姐——”
苏晚晴的手指在文件上顿住，指腹压出道浅白的折痕。
“你怎么又哭了？”林川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尾音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轻轻往上挑了半度，“你再这样下去，我都不想上学了。”
这声“姐”像颗小石子投进深潭。
苏晚晴猛地抬头，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未褪的青黑。
她瞳孔微微收缩，盯着驾驶座上那个穿旧牛仔外套的背影——那声音太像了，像极了明轩去年发烧时，蜷在她怀里抽抽搭搭说“姐别皱眉”的腔调。
喉结动了动，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林川？”
“是我是我！”林川生怕露馅，赶紧补了句，“不过现在是明轩附身版！”他从后视镜里瞥见她紧绷的肩线突然松下来，像朵被晒蔫的花重新支起了茎秆。
心下大定，又学苏明轩跺脚时脚尖点地的小习惯，故意把尾音再挑高些：“姐，你昨天给我带的草莓软糖，我藏在书包夹层里了，没被同桌偷吃哦。”
苏晚晴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盒搭扣，搭扣上的铜锈被磨得发亮。
她望着林川后脑勺翘起的碎发，突然想起明轩上周把校服忘在琴房时，也是这样歪着脑袋说“姐最好了”。
喉间像是塞了团棉花，她别过脸去看窗外，却没注意到嘴角已经翘了半寸：“贫嘴。”
“这可不叫贫嘴。”林川见她没生气，胆子大了些，从车筐里摸出早上苏晚晴塞的草莓软糖，“姐，你说你要是开个包子铺，肯定天天排队。”
“为什么？”苏晚晴的声音里带了丝气音，像春冰初融。
林川透过后视镜冲她挤眼睛，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因为你哭起来都像包子馅儿——又软又甜，让人看了就想咬一口。”
电动车刚好驶过路口，红灯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暖红的光。
苏晚晴低头盯着自己膝头的琴盒，睫毛在眼下投出晃动的阴影。
她伸手摸了摸眼角，那里还挂着今早没擦净的泪，凉丝丝的。
可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连带着琴盒都跟着轻轻晃起来，像在应和什么无声的旋律。
副驾驶座上的李姐悄悄摸出手机，拇指在录音键上悬了三秒。
她看着后视镜里苏晚晴微颤的唇角——这是她跟了三年的苏总，上回见她笑还是两年前明轩考上重点高中时。
指尖按下录音键的瞬间，她听见苏晚晴轻声说：“无聊。”可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根本盖不过电动车电机的嗡鸣。
“小姐，到大厦了。”李姐出声提醒时，林川已经把车停在旋转门前。
苏晚晴低头理了理西装袖口，却在推开车门时顿住，从包里摸出盒润喉糖抛过去：“薄荷味的，你嗓子哑了。”
林川手忙脚乱接住，糖盒在掌心还带着她体温的余温。
他抬头时，正看见苏晚晴抱着琴盒往大厦走，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在她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长。
那影子的嘴角，似乎还翘着。
“原来她也会笑。”林川摸着糖盒傻笑，直到电动车提示音响起才惊觉手机在震动。
屏幕上跳动着新订单，目的地备注是“云顶会所”，客户姓名栏写着“陈”。
他眯眼盯着备注里那句“需深夜代驾，费用翻倍”，忽然想起上周听代驾群里说，云顶会所最近总有些穿高定的人进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把手机揣回口袋，哼着跑调的《小步舞曲》跨上电动车，风掀起牛仔外套的衣角，露出内层缝着的“林川·段子集”，封皮上的淡粉色口红印在夕阳里泛着暖光。
今晚的风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变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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