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挂钟不紧不慢地走着，刚走完半圈，门外突然传来一串中气十足的笑声。这笑声像是有人故意把喉咙放开了喊出来的，响亮而又刺耳，让人不禁心生烦躁。
“晚晴！我听老陈说你这两天脸色不大好啊，特意给你带了套最新的成功学心法来！”伴随着这串笑声，“咔嗒”一声，玻璃门被猛地推开。
林川闻声侧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大步跨了进来。他的领带歪歪斜斜地挂在锁骨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头发上的发胶抹得极厚，在灯光的映照下，甚至能照见人影。不用想，林川就知道来人正是咖啡店的常客阿杰。
阿杰这个人，总是喜欢端着一杯马克杯，故作高深地说着一些诸如“格局打开”之类的话。上次，他甚至还把浓缩咖啡说成是“职场能量液”，让人哭笑不得。
听到阿杰的声音，苏晚晴的后背在转椅上微微一绷。她垂着眼帘，目光落在桌面的咖啡渍上，镜片后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然而，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却又瞬间恢复成了那个眼尾带霜的冷艳总裁。
“阿杰先生，”苏晚晴的声音平静而冷淡，“我记得昨天的会议纪要里写得很清楚，苏氏投资部和你的‘精英成长学院’合作项目目前还处于审核阶段。”
“哎哎哎，这哪能扯到工作！”阿杰大剌剌坐在待客沙发上，西装裤腿皱出几道褶子，“我这是纯私人关心！你看啊，人生就像场马拉松——”他突然站起来，双手比划着长跑的动作，皮鞋跟磕在地板上“咚咚”响，“要学会坚持！自律！还有最重要的——”他猛地拍了下沙发扶手，“自我激励！”
林川盯着阿杰那亮闪闪的脑门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上周在咖啡店的情景。当时，阿杰把已经变凉的卡布奇诺推给了邻座，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挫折就像冷咖啡，换个杯子喝就是新体验。”林川强忍着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晚晴正用指尖转动着钢笔，笔帽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这是苏晚晴不耐烦的暗号，上一次周梦琪在例会上念错了三个数据，她也是这样转着笔的。
“哥，你说得太对了！”林川连忙向前凑了半步，他的牛仔外套不小心蹭到了桌角的文件堆。“不过我这人比较笨，光听理论可记不住啊。要不你给我示范一下怎么‘自我激励’吧？”
阿杰的浓眉微微一挑，似乎被林川的话戳到了痒处。他迅速搓了搓手，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苏晚晴办公室的落地镜前。那面镜子是定制的，不仅能照见整个人，还能清晰地映出整面墙的钢琴谱架。
“看好了啊！”他清了清嗓子，胸脯挺得像只开屏的孔雀，对着镜子扬起下巴，“我是最棒的！我能行！”尾音故意往上挑，震得镜片都晃了晃。
“我是最棒的！我能行！”他又喊了一遍，这回跺了下脚，西装后摆被带得掀起来，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边儿。
林川看见苏晚晴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小坑，她低头时发梢垂下来，遮住了嘴角——那儿好像往上提了半分，像春风吹皱了冰面。
阿杰还在镜子前比划，双手握拳举到太阳穴，活像只急于开屏却卡到尾巴的孔雀：“每天早晨对着镜子喊三遍，保证你——”
“叮铃——”
苏晚晴的手机又震了，屏幕亮着“周梦琪”的来电显示。
她指尖在桌面轻叩两下，目光扫过阿杰还在抖动的肩膀，又落在林川发梢沾着的辣油印子上。
林川盯着镜子里阿杰扭曲的表情，突然想起剧团排练时，老团长教他模仿市井小贩的诀窍：“要抓住那人最用力的地方，越用力越可笑。”他喉咙动了动，牛仔外套的拉链蹭得脖子发痒——等阿杰喊完这轮，他得试试。
窗外的风掀起百叶帘，把阿杰的“我能行”卷到半空。
林川望着苏晚晴镜片后若有若无的笑意，悄悄把右手抬到太阳穴边，模仿着阿杰的姿势，无声地动了动嘴型。
“我是最棒的——”
林川的模仿像根突然绷紧的琴弦，“嗡”地弹响了整间办公室。
他刻意把脖子梗得笔直，发梢沾着的辣油印子随着晃动闪了闪，右手握拳抵在太阳穴，左手叉腰的姿势比阿杰更夸张三分——那西装后摆掀起的弧度，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花公鸡。
“我是最棒的！我能行！”他扯着嗓子拔高尾音，故意学阿杰把“能行”的“行”字拐了三道弯，末了还挤眉弄眼地吐了下舌头，“就算老板骂我我也要笑！”说到“笑”字时，他嘴角咧到耳根，眼睛眯成两条缝，活脱脱把阿杰上周在咖啡店被客户怼了还强撑“格局”的模样复刻了个十成十。
落地镜里，阿杰的浓眉瞬间拧成了麻花。
他原本还挂着“被模仿是认可”的得意，此刻看着镜中林川歪扭的影子和自己方才的动作重叠，后槽牙“咯吱”咬响——这哪是模仿，分明是把他那些刻意的“精英范”扒了个精光。
苏晚晴的钢笔“啪嗒”掉在笔记本上。
她原本垂着眼看咖啡渍，此刻镜片后的睫毛颤得像被风吹动的蝶翼，喉结轻轻滚动两下，嘴角那半分笑意终于漫开，在脸颊上洇出个极浅的梨涡。
“噗——”门口传来轻响。
林川余光瞥见行政部的小周端着咖啡盘站在门口，圆眼睛瞪得溜圆，嘴角拼命往下压却压不住，咖啡杯和托盘碰出细碎的响。
阿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宛如一个熟透的番茄一般，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声音，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突然止住了。他有些尴尬地扯了扯歪掉的领带，那原本整齐的领结此刻已经变得有些凌乱不堪。
他的心中暗自思忖着，刚才自己还在信誓旦旦地强调“自我激励要放得开”，可现在如果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大发脾气，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有格局？于是，他强忍着内心的不满，干笑了两声，试图用笑声来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开始摩挲起西装袖口上起球的地方，仿佛这样可以让他稍微镇定一些。他的声音也比之前略微虚了三分，有些不自然地问道：“这位朋友，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林川却一脸无辜地看着阿杰，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他缓缓地摊开双手，牛仔外套的拉链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阿杰哥，我可真是觉得你讲得太好了啊！”林川故意将“好”字拖得很长，似乎是在刻意强调。接着，他指了指镜子里阿杰露出来的秋衣边，继续说道，“就像你刚才说的那套‘冷咖啡换杯子’的理论，要不是你亲自示范，我怎么可能理解得如此深刻呢？这‘自我激励’简直太有画面感了！”
说到这里，林川突然话锋一转，笑着说道：“要不这样吧，阿杰哥，您再给我们示范一下‘西装里的秋衣都是成功的勋章’这个理论呗？我肯定第一个报名参加您的课程！”
小周的咖啡盘“当啷”掉在接待桌上，这次连憋笑都省了，捂着嘴转身跑了出去，走廊里很快传来压抑的笑声。
阿杰的喉结上下滚动，深灰西装下的后背绷得笔直。
他扫了眼始终垂眸整理文件的苏晚晴——她发梢扫过的笔记本页角，赫然是方才被钢笔戳出的小坑，此刻却被她用钢笔尖轻轻抚平，像是在掩饰什么。
“那、那我就不打扰晚晴了。”阿杰扯了扯西装下摆，试图把秋衣边往裤子里塞，却越塞越乱，“合作项目的资料我让助理再送份过来。”他转身时碰倒了待客沙发旁的绿植，绿萝叶子扑簌簌掉在林川脚边，他也顾不上捡，几乎是逃似的拉开了办公室门。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门重重地关上了，这巨大的冲击力让百叶帘也跟着摇晃起来。苏晚晴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然后抬起头来。她的镜片后的眼尾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去的笑意，轻声说道：“谢谢。”
她的声音轻柔得就像一片羽毛，轻轻地飘落在咖啡杯的边缘，仿佛稍不注意就会被风吹走。苏晚晴接着说道：“他最近总是过来，说什么‘总裁需要心理建设’。”
林川听了，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发梢上的辣油印子不小心蹭到了他的牛仔外套上。他笑着说：“谢啥呀？我就是看他那‘马拉松’跑得比我代驾绕路还累。”说完，他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绿萝叶子。
当林川再次抬头时，他的目光恰好与苏晚晴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他惊讶地发现，苏晚晴竟然没有戴眼镜，她的眼尾原本的寒霜早已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如春天的雾气般的朦胧。
林川不禁有些失神，他喃喃地说道：“再说了，我模仿他的时候，您连钢笔都不转了。”
苏晚晴听到这句话，原本正在低头整理文件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她的耳尖微微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一般。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帽，突然说：“明天起，你不用再绕路送我去公司了。”
林川直起腰，绿萝叶子在掌心蜷成小团：“啊？我乐意——”
“但早餐可以继续。”苏晚晴的声音突然快了半拍，她抽出张便签纸在上面写了行字，“这是我常去的那家豆浆店，咸豆花要加辣油。”便签纸被推过来时，边缘还带着钢笔的压痕，“上次你说‘代驾费包含陪聊’，现在我雇你当‘早餐特勤’，日结。”
林川的眼睛像被磁石吸引一般，紧紧地盯着便签上的字迹。那是苏晚晴的笔迹，和她签文件时一样的利落，但不知为何，却多了几分连笔的温柔。
他正准备开口答应，突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叩地声从窗外传来。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是有人正朝着这个房间走来。
苏晚晴的目光迅速扫过门口，然后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立刻收了回来。她低下头，翻文件的动作明显比之前快了许多，嘴里还低声说道：“你先走吧。”
林川有些疑惑地看着苏晚晴，但还是顺从地把绿萝放回了花架。当他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苏晚晴正对着钢琴谱架发呆，她的目光落在那本摊开的谱子上，一动不动。林川定睛一看，发现那本谱子正是《月光》，而最上面的一行字被一支铅笔轻轻地圈了起来，上面写着：“致永远解不开的谜题。”
林川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苏晚晴为什么会对着这句话发呆。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甜得发腻的声音：“林哥？”
林川转身，周梦琪正站在转角处，白色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松了半颗，马尾辫的发圈歪在耳后。
她手里提着个印着“苏氏VIp”的保温袋，指尖绞着袋绳，眼睛湿漉漉的像刚哭过：“我、我帮苏总买了早餐，可她说只吃你送的......”
电梯“叮”地开了，林川望着周梦琪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剧团老团长说的：“最会装哭的角儿，往往藏着把最利的刀。”他笑了笑，把便签纸往口袋里塞了塞：“那得让周小姐失望了，苏总今天的早餐，我亲自送。”
周梦琪的指甲掐进保温袋，嘴角却还挂着笑：“林哥真贴心，就是......”她扫了眼林川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别让苏总等太久才好。”
林川按下电梯关门键，望着镜面墙上自己的影子——碎发被电梯风掀起，眼里亮着点逗趣的光。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便签纸，想起苏晚晴方才那半分梨涡，低声道：“这次啊，我偏要让某些人等得更久些。”
电梯门缓缓闭合，周梦琪的身影被切成两半。
走廊尽头，苏晚晴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钢琴谱架上的《月光》在风里翻了一页，露出底下夹着的小照片——是多年前国际钢琴比赛的颁奖礼，获奖者戴着面具，只露出眼尾那抹和苏晚晴如出一辙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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