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古塔新式学堂的筹建,有了佟世功的支持和江荣廷雄厚资金的注入,进展快了不少。
消息传开,从直隶、天津乃至更远的地方,竟真有不少读书人风尘仆仆地赶来。他们当中,有胸怀“教育救国”理想的年轻学子;也有只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景寻个安稳落脚处的落魄文人。
江荣廷特意抽空,在宁古塔的临时馆舍里见了第一批二十多位先生。他让人搬来桌椅,像拉家常似的,问他们算学怎么用在丈地、记账上,问他们看地理图能不能说出关外山川的走向,问他们“格物”这词儿到底讲的是什么道理。
他虽出身草莽,但这些年历练下来,眼光毒辣,几句话下来,便能分辨出谁是肚子里有货、脚底下踏实的,谁是只会空谈、眼高手低的。最终,他挑选了十余名年轻教员,由王猛带一队人马护送,先行接回了碾子沟。
新学堂的砖瓦房已经起了架子,紧挨着原先那几间旧学堂,显得格外气派。免费入学、还补贴书本笔墨的告示贴出去后,整个碾子沟都轰动了。
报名那天,会房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多是平日里抡镐头、背矿篓的汉子们,他们牵着脸蛋红扑扑的孩子,眼神里交织着期盼、局促和不敢相信的喜悦。
吴佳怡带着几个识字的妇人,摆开长桌登记,忙得额头沁出细汗,嘴角却始终带着笑意。
江荣廷和刘绍辰站在不远处的高坡上,望着这人声鼎沸的景象。
“不容易啊,”江荣廷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能让娃娃们有学上了。”
刘绍辰欣慰地点头:“分统,这才是真正的百年大计。枪杆子能打天下,笔杆子才能治天下。十年二十年后,这些娃娃里若能出几个栋梁之材,便是碾子沟最大的福气,也是您最大的功德。”
然而,这片土地似乎见不得太久的太平。学堂的喜庆气氛还没散尽,一天清晨,急促的马蹄声就像鼓点一样敲碎了沟里的宁静。一匹快马疾驰而入,马上的士兵几乎是滚下来的,冲进会房院子时,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
“分……分统!不好了!绥……绥芬河那边……出大事了!”
江荣廷正与庞义、朱顺、刘绍辰几人在会房里商议开春后矿上的安排,闻声俱是一惊。江荣廷沉声道:“别急,喘口气,把话说清楚!”
那哨兵猛吸了几口气,带着哭腔道:“是老毛子!他们……他们来了个当官的,带着好多兵,说咱们这边‘马匪’猖獗,威胁他们的铁路,硬逼着我们拆了所有卡子,队伍往后撤五十里!说以后得归他们俄国兵管,才能保‘平安’!范管带当时就急了,跟他们理论,说这是大清国的地盘,巡防营设卡天经地义!可那俄国军官横得很,嘴里叽里咕噜,翻译说咱们要是不撤,一切后果都由咱们承担!两边正僵着呢,枪口都对上了,范管带赶紧让小的回来报信!”
“我日他祖宗!”庞义瞬间就炸了,眼睛瞪得铜铃大,“欺人太甚!占便宜占到老子头上了!大哥,你给我一哨人马,我这就去绥芬河,不把这帮罗刹鬼的屎打出来,我庞义俩字倒过来写!”
朱顺眉头紧锁,沉吟道:“老庞,俄国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找茬,我看没那么简单。他们恐怕不只是想要那五十里地,更是在试探咱们的底线,顺便也摸摸吉林将军府的脉。咱们要是反应过激,正好给了他们借口。”
“借口?什么狗屁借口!”庞义吼道,“拳头就是道理!他们敢伸爪子,就给他剁了!”
江荣廷一直没说话,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目光在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庞义和虽显忧虑但思路清晰的朱顺脸上扫过。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做出了决定:“都别争了。这次,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大哥!”庞义急得一步跨到江荣廷面前,“杀鸡焉用牛刀!绥芬河三哥守着,我再带些弟兄去支援,足够了!你是主心骨,不能轻易犯险!”
江荣廷抬手,用力按在庞义的肩膀上,目光沉稳而坚定:“朱顺的担心有道理。俄国人这是在试探。三哥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一点就着,万一被对方激怒,先动了手,咱们就理亏了。我去,是要让他们看清楚,我江荣廷的态度——寸土不让!”
他不再给庞义反驳的机会,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庞义,你留守碾子沟!把你的火气给我收起来,守好家!”
庞义张了张嘴,看到江荣廷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最终重重一跺脚:“……是!大哥你放心!”
“李玉堂!”
“在!”李玉堂早已候在门口,闻声挺胸应诺。
“点五十名亲兵,全部配双马,检查好枪械弹药,一炷香后,随我出发!”
“得令!”
江荣廷最后对刘绍辰嘱咐道:“绍辰,家里这一大摊子事,还有学堂后续的安顿,就辛苦你了。”
“分统放心,绍辰必当竭尽全力。”刘绍辰郑重拱手。
五十名精锐亲兵已在校场列队完毕,人人精神抖擞,战马喷着响鼻。江荣廷换上一身巡防营官服,腰间挎着把匣枪,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勒住缰绳,马儿在原地踏了几步。他回头,望向沟谷中那片新起的校舍方向,孩童稚嫩的诵读声隐约随风传来,在他心头拂过一丝暖意。
他不再犹豫,猛地一抖缰绳,喝道:
“出发!”
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打破了山沟的宁静。一行骑队如同离弦之利箭,卷起尘土,朝着东南方向的绥芬河疾驰而去。
身后的书声暖意迅速被抛远,前方等待的,是冰冷的枪口、未知的谈判和步步惊心的边境对峙。
第三天拂晓,天色微明,江荣廷率领亲兵队终于抵达了绥芬河前沿的巡防营卡哨。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心头都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
仅仅几天时间,对面已然是另一番光景。原本中方简陋的木栅栏和沙包工事对面,俄军显然增派了大量兵力,约有一个连的步兵,枪刺在晨光中闪着寒光。更令人心悸的是,两挺黝黑的马克沁重机枪,被架设在高高的土坡上,枪口冷酷地锁定着中方阵地。
几名俄军军官骑着高头大马,在阵前傲慢地来回巡视,不时用马鞭指向中方卡哨,嘴里说着听不懂的俄语,脸上带着轻蔑的神情。
相比之下,范老三和他手下巡防营弟兄,虽然依托工事紧握步枪,但在俄军绝对优势的火力和兵力威慑下,显得格外势单力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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