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临时将军府深处,那间悬挂着巨幅海图、门窗紧闭的作战室,已然连续三个昼夜灯火不熄。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茶碱味、墨汁的清香,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
刘体纯眼窝深陷,胡茬凌乱,但那双眸子却亮得骇人,紧紧钉在绘满航道与岛屿的巨幅海图上,仿佛要将其灼穿。
他并非独自苦思。此刻环绕在长桌旁的,是他所能召集的最核心、也最值得信赖的智囊与干将:沉稳如山、负责情报与战略统筹的陈有银;面色黝黑、眉宇间带着海风咸涩气息的水师统领方晖和陈啸海;须发已显斑白、却依旧目光灼灼的军工司主事宋应星;以及工坊主事、负责技术实现的赵金:登州守备李黑娃。
此外,还有两名神色略显拘谨,却目光锐利的中年人——他们是经过严格审查,原郑家船队出身的下级军官林贵与一位叫做陈子健的前明水师老舵工,代表着这个时代宝贵的航海经验。
“……郑家船队,艨艟巨舰,帆樯如林,此乃海上霸主之势,毋庸置疑。”
刘体纯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沙哑。
他指着海图上代表郑家活动范围的区域,缓缓说道:“若以其之道,还施彼身,我沧州水师纵有血勇,亦是以卵击石。”
方晖、陈啸海眉头紧锁,拳头下意识攥紧,作为水师统领,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双方实力的悬殊,这结论残酷却真实。
两位航海出身的顾问陈贵和陈子健则默默点头,他们亲身经历过郑家舰队的威势。
“然,战争之道,岂止于刀对刀,枪对枪?”
刘体纯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提高了几度说:“昔年赤壁之火,淝水之风,皆是以弱胜强,凭的并非蛮力,而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想了想说道:“……而是跳出窠臼,攻其不备。”
他走到一侧的小黑板前,拿起炭笔。这不是当下常见的教学工具,而是他引入的“推演”用具。
“诸位,我们不妨做个‘推演’。”他开始勾勒简单的船型。
“假设,我们不再追求建造与郑家媲美的巨舰,转而打造一批……嗯,譬如说,快如飞梭,形制低矮,仅容数人的小艇。它们的目标,不是与敌舰炮战,而是在夜暗或风浪掩护下,悄然贴近。”
宋应星若有所思,抬头道:“将军之意,是效仿火船之攻?然则郑家海上经验丰富,必有防备,寻常火船难以近身。”
“宋公所言极是,郑家最善小船火攻!”陈贵补充了一句。
“非是寻常火船。……”
刘体纯摇头,看向赵金,笑笑说:“赵主事,若有一种火油,粘稠如胶,水泼不灭,附着船体,烈焰焚天,可能制出?”
赵金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刘体纯的意思,马上答道:“回主公,石油提炼已有进展,若加以特定辅料,或可达成!属下回去便组织人手试验!”
刘体纯点点头,继续在黑板上画着,边画边洗:“此为‘火’攻。再者,若有一种……‘水底惊雷’,可潜伏于航道之下,待敌舰经过,轰然爆发,又当如何?”
前明水师老舵工陈子健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水底雷?古籍确有记载,然引信、定位极难,成功率甚低,且易为潮汐所误。”
“引信、定位,正是军工司需攻克之难题。”刘体纯看向宋应星和赵金。
“我们不求万无一失,但求有其物,能惊敌胆,乱其阵脚。”
陈啸海似乎捕捉到了一丝灵感,试探着说:“主公,若以此等小艇扰敌,使其阵型混乱,我主力战船或可寻隙而击?”
“主力战船,亦不必拘泥于旧制。”
刘体纯又在黑板上画出一个怪异的船型——低矮、笨拙,仿佛一个方形的盒子。
众人看得一愣,这是船?
刘体纯不理众人怀疑的眼光,接着说:
“若我造一‘浮动的炮垒’,不重速度,只重防护,周身覆以铁甲,内藏一两门射程极远、威力绝伦的重炮。它无需追逐,只需潜伏于预设海域,待敌旗舰进入射程,便予以雷霆一击!此船,不为歼敌,只为……斩首!”
“铁甲船?……”
方晖沉吟道;“耗资巨大,且行动迟缓,恐成靶子。”
“故而,需精心选择战场。”
刘体纯的指指舆图上的地点渤海湾,特别是威海卫至登州一带,说道:
“在此处,岛屿暗礁星罗棋布,水道狭窄。郑家巨舰于此,如同巨象入笼,转动不灵。而我等小艇、浮垒,则可依托地利,隐蔽出击!”
他放下炭笔,目光灼灼地扫视众人说:“此非堂堂之阵,而是狼群之噬!以小搏大,以奇制胜!我们要用的,是郑芝龙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的战法!让他空有千斤之力,却无处施展!”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每个人都在消化着这迥异于传统海战的疯狂构想。宋应星捻着胡须,眼神越来越亮;赵金摩挲着下巴,显然已在思考技术细节;方晖、陈啸海紧盯着海图,脑海中模拟着各种战术配合;两位航海顾问则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一丝兴奋。
方晖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略葬兴奋的说:“主公此策,意在‘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然则,欲行此策,需极度保密,示敌以弱,方能引君入瓮。同时,各项新器,需加紧研制,反复试验,确保战时可用。”
“不错!”刘体纯重重一拍桌面,严肃地说:“故此计划,代号‘海狼’!自今日起,列为最高机密!各部分头准备,宋先生、赵金,全力攻关新式火油、水雷、重炮及……铁甲防护;
方、陈二位统领,按此思路,严格筛选敢死之士,操练小艇突击战术,并详细勘测预设战场水文地理;有银,情报与误导之事,交由你全权负责;黑娃,这段时间,登州城加强戒备,严防奸细!”
“谨遵将令!”众人肃然起身,齐声应诺。
虽然前路艰险,但刘体纯这番天马行空却又环环相扣的“推演”,仿佛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原本近乎绝望的海上困局,透进了一丝决胜的光亮。
作战室的门终于打开,略带疲惫却目光坚定的众人鱼贯而出,融入青州的夜色中。
一场基于技术代差和不对称战术的无声备战,就此全面展开。渤海湾的波涛之下,仿佛已有“海狼”的阴影在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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