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楼下传来通报声:“将军!番坊区的阿卜杜勒求见,说是您的故交。”
李黑娃略一沉吟,对郑森道:“公子可要一同见见?这位阿卜杜勒先生,今天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郑森点点头,有点茫然。
阿卜杜勒被引上楼时,身上还带着硝烟味,但那一脸络腮胡修剪得整整齐齐,长袍虽然沾了灰尘,却依旧显得体面。
他见到李黑娃,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阿拉伯礼节。
“尊贵的将军,感谢真主,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阿卜杜勒先生,今天番坊区的事情我听说了。。
你和你的人很勇敢,也很有智慧。那些滑膛枪用得不错。”
李黑娃请他入座,微微一笑道。
“都是托将军的福。去年从贵军那里采购的那批货,今天可救了我们全族人的性命。只是……”
他叹了口气道:“泉州遭此劫难,实在是令人痛心。”
阿卜杜勒的汉语带着异国口音,但很流利
郑森在一旁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外商在郑家治下经商多年,如今却与沧州军如此熟络,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阿卜杜勒转向郑森,也行了一礼,笑一笑道:“这位一定是郑大公子了。今日在城中见公子斩杀暴徒,维护秩序,老朽钦佩不已。”
郑森勉强回礼道:“惭愧,这都是我郑家造下的孽。”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阿卜杜勒摆摆手,随即切入正题,对着李黑娃说:“李将军,老朽此来,一是感谢贵军及时入城,解了番坊之围;二来,是想谈谈今后的生意。”
他身体前一倾,眼中闪着商人的精明光芒,生意人的嘴脸立刻显露出来了。
“如今泉州已破,南北航路贯通在即。我手下有大小海船三十七艘,熟悉从日本到南洋的所有航线,水手、向导、翻译一应俱全。
若将军需要,我们愿意为沧州军提供航运之便,价钱好商量。”
李黑娃与郑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这阿卜杜勒果然是个嗅觉灵敏的商人,战火还未完全平息,就已经开始谋划未来的生意了。
“阿卜杜勒先生,”
李黑娃沉吟道:“你的提议我很感兴趣,但此事涉及军务,我做不了主。需要禀报主公定夺。”
“当然,当然。”阿卜杜勒连连点头。
接着又说:“不过老朽有个建议:泉州港经此一乱,至少要数月才能恢复元气。而我的人在琉球、那霸、长崎都有货栈和关系,若将军需要转运物资、人员,或者……收集某些情报,我们都可以效劳。”
这话里的暗示已经相当明显了。郑森心中一震,突然意识到:沧州军的野心,恐怕不止于福建,甚至不止于抗清。
他们看中的是整个海上贸易网络,是整个东亚的海权。
而他的父亲,还在盘算着用那点残兵败将和隆武皇帝,跟清廷讨价还价。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先生的提议,我会如实转告。”
李黑娃站起身,略显疲惫的说:“这几日还请先生约束部众,暂时不要离港。待泉州秩序恢复,我们再详谈合作事宜。”
“谨遵将军之命。”
阿卜杜勒也站起来,又行了一礼,看了眼郑森,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
“郑公子,老朽多嘴一句:这天下大势,如海潮涨落,非人力可挡。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说完,他转身下楼去了。
雅间里又只剩下两人。窗外,泉州城的灯火正一盏盏重新亮起,沧州军士在组织居民扑灭余火,收拾街道。这座千年古港在经历了一天的浩劫后,正艰难地喘息。
“李将军,若我答应刘将军的条件,你们会如何处置家父?”郑森忽然开口道。
李黑娃看着他,缓缓道:“若令尊愿意放弃兵权,安心做个富家翁,我们可以保证他的安全,甚至送他出海,去南洋安度晚年。这是刘将军的原话。”
“若他不愿呢?”
这一次,李黑娃没有回答。
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郑森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北方星空下隐隐可见的港口。那里停泊着沧州军的铁甲舰,黑色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巨兽。
“我会派人去福州,两日内,必有回音。””他最终说道。
“我等着。在此期间,公子可自由活动,只是出城需要报备。城西校场里的郑家旧部,也请公子好生安抚。三日后,是战是和,是存是亡,就在公子一念之间。”
李黑娃也站起来,面色凝重。
两人拱手作别。郑森走出茶楼时,夜风正凉,吹散了一天的血腥味。
他抬头望向北方的夜空,那里是福州的方向,是他父亲逃亡的方向,也是他必须面对的命运抉择的方向。
家与国,父与义,忠与孝——这些千百年来困扰无数人的难题,如今沉重地压在了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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