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留下的不是命令,而是一种无形的宣告,像一道由纯粹意志构筑的壁垒,短暂地将童磨与外界汹涌的暗流隔绝。
黑暗笼罩的房间里,童磨静静躺着,听着血管中血液奔涌的声响。能量在四肢百骸流淌,却始终无法触及心底那片空洞的迷雾。
他尝试放空。
警视厅的卷宗、组织里粘稠的视线、那个一旦触碰就引发眩晕的“记忆”禁区……统统被强行压下。感知收缩到这个房间:床品的柔软、空气中残留的、属于琴酒的那一丝冷冽硝烟与烟草的余韵,还有这厚重窗帘守护下的、令人沉溺的黑暗。
“像某种安定的锚点。”这个念头浮起,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慰藉。他闭上眼,放任意识漂浮,不去勾勒具体的“过去”,只沉入此刻纯粹的“无事发生”里。
他需要这种沉溺,哪怕明知是幻象,是逃避的温床。他欺骗自己这就是常态,用表面的宁静去掩盖核心的迷茫和对这个世界的深层疏离。
几天过去。
平静得令人恍惚。
没有催促的电话,没有不速之客,连东京的犯罪率似乎都识趣地降低了分贝。童磨的活动被压缩在这座公寓的阴影里。
他翻着书页,可文字如浮光掠影,听着毫无意义的纯旋律音乐,偶尔在深夜,确认窗外是绝对安全的黑暗时段,他会站在巨大的防紫外线落地窗前,沉默地俯瞰城市沉睡的灯火。
一种惰性的宁静包裹着他。他不再费力去想“未来”,因为那思考的尽头是令他窒息的未知深渊。
他将所有力气都用在维持“现在”的假象上,仿佛这假象就是他摇摇欲坠的支点。那份巨大的疲惫和恐惧被精心地埋在意识最深处,盖上了一层名为“平静”的薄纱。
他并非无知无觉。琴酒离开前那个深不见底的眼神,那句不是命令却比命令更重的“再躺会儿”,以及随后几天这份被刻意维护出来的真空……都在清晰地传递一个信息:琴酒知道。
知道他在用彻底的静止逃避面对内心的混乱风暴。
童磨明白,琴酒是对的。这种逃避是沙上城堡,经不起任何风浪。琴酒在用一种近乎强硬的方式,为他按下了暂停键,强行剥离了那些吞噬他、让他痛苦不堪的“角色”
目的只有一个:让他真正地喘息,哪怕只是片刻。
这不是居高临下的指令,更像是一种基于深刻理解的、不容拒绝的介入。
童磨能感受到这份“为他好”的、冷酷表象下的核心——琴酒是真心希望他能休息
.
城市的另一隅,一间安全屋内。
琴酒面前的电脑屏幕幽光闪烁,上面是几份经过高度加密处理的报告。他指尖夹着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但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屏幕上的信息。
他处理掉了几个试图通过非正式渠道打探童磨近况的万世极乐教成员,手段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警视厅那边,一个原本需要“童磨顾问”出面协调的跨区域案件,被他巧妙地引向了另一条线,暂时搁置。
组织内部,几个对塔纳托斯“休假”状态颇有微词的声音,被他用更紧迫的任务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压了下去。
一切都很顺利,都在掌控之中。
他掐灭了烟蒂。
琴酒太了解他了。了解他那强大力量下潜藏的不安,了解他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大脑偶尔会陷入的、近乎停滞的混乱,更了解他那深入骨髓的、绝不愿在任何人(包括琴酒自己)面前显露“狼狈”的本能。
童磨的骄傲,如同他那必须避开阳光的体质一样,是构成他存在的一部分。
所以,琴酒选择了这种方式。不是温情的开导,不是软弱的安慰,而是用绝对的掌控力,为他划出一个安全的、不受打扰的“休战区”。
让他休息,是剥离消耗;取消任务,是减少刺激;甚至压制外界的窥探,都是为了让他能专注于自身的“修复”。
至于阳光……琴酒脑中闪过资料库里关于童磨体质的详细记录,眼神更冷了一分。
这无关于组织,无关于任务。这仅仅是他琴酒,基于对“童磨”这个存在的深刻认知,所采取的必要行动。
至于组织那边的麻烦?
要是他处理不好,“琴酒”这个代号就可以转手于他人了
.
公寓内。
童磨靠在沙发上,书摊在膝头,视线失焦。
内线通讯器发出极轻微的提示音,有人在门外。
童磨眼神瞬间凝聚,所有刻意营造的松弛如潮水般退去,身体自然地调整到随时可应对的状态。电子锁轻响,门开。
琴酒走了进来,裹挟着室外深夜特有的寒气。他反手关上门,目光如实质的探针,第一时间精准地锁定了沙发上的童磨。
没有寒暄。琴酒径直走到客厅中央站定。他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瞬间改变了房间的气压。
“状态?”琴酒的声音低沉平稳,是纯粹的事务性询问。墨绿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过童磨:脸色、眼神、精神凝聚度——一项快速而高效的评估。
童磨迎着他的审视,脸上浮起惯常的慵懒弧度,仿佛之前的放空从未存在:“托你的福,清净够了。”他语气轻松,目光坦然迎向琴酒,“有事?”
琴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那审视似乎穿透了表面的笑容,落在了更深层的精神状态上。然后,他几不可察地动了下下颌。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动作。
“嗯。”琴酒简单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童磨的问题。他没有移开视线,低沉的声音继续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却又奇异地平淡:“收拾一下。有任务,现在出发。”
任务?现在?
童磨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快得如同错觉。在这种状态下执行任务?
他没有追问任务内容,没有质疑时机,只是顺着琴酒的话反问:“现在?” 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紧闭的、隔绝了所有外界光线的厚重窗帘。
琴酒墨绿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深沉。他当然明白童磨的暗示——阳光,是绝对的禁忌。
“夜间。”他补充道,语气是纯粹的陈述,没有多余的解释,“跟着。”
“跟着?” 童磨眉梢微挑,那慵懒的笑容里染上一点真实的玩味。只是需要他“跟着”的夜间任务?
他没有再问。“知道了。”童磨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他干脆地站起身,走向卧室方向,“很快。”
琴酒站在原地,没有催促
高大的身影静立在客厅的昏暗中,如同蛰伏的猛兽,耐心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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