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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的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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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哭嫁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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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阿娘咽气前死死抠住我的手腕:“记住,千万莫哭嫁。”

>她替我承受了苗寨女子代代相传的哭嫁蛊,代价是七窍流血而亡。

>如今妹妹的婚期到了,我替她穿上嫁衣坐进花轿。

>红烛摇曳的喜房里,新郎粗暴扯落我的盖头:“你不是她。”

>他扬手给我一耳光,嘴角腥甜涌出的瞬间,我听见体内传来银针落地的清音。

>——蛊醒了。

>他每打我一次,蛊虫便啃噬他血肉一分。

>直到他浑身溃烂跪地求饶,我才附耳轻语:

>“你打落的那颗牙,是我阿娘最后的遗物。”

>他死前突然死死瞪着我:“你妹...早逃了...蛊在...你身上...”

>窗外这时飞进一只银蝶,带着妹妹的信:

>“姐,我找到了解蛊的法子...”

>信纸背面,是我当年亲手绣的鸳鸯盖头一角。

正文

阿娘的手,枯瘦得像晒干的柴枝,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的、令人心悸的蛮力,死死箍住我的腕子。那指甲,黄而脆薄,此刻却像生锈的铁片,深深抠进我的皮肉里,几乎要嵌进腕骨。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点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她喉咙里咯咯作响,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在我脸上,里面翻涌着一种我无法完全理解的、近乎疯狂的恐惧和绝望。

“阿月…记住…”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撕裂的肺腑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喷在我脸上,又湿又冷,“千万…千万…莫哭嫁!一滴泪…一滴泪都莫流!记牢…替我…记牢…” 那“替我”二字,她说得格外重,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魂魄的力量。

话音未落,一股粘稠的、暗红色的血,猛地从她鼻孔、嘴角,甚至眼角和耳孔里涌了出来。那血不是流,是喷溅,带着生命急速溃散的温度,瞬间染红了她的下巴和衣襟,也溅落在我僵硬的手背上,温热黏腻。她的眼睛还死死瞪着我,瞳孔里的光却像烧尽的灯芯,倏地一下灭了。箍着我手腕的力道骤然消失,那只枯柴般的手颓然跌落,砸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发出沉闷空洞的一响。

整个屋子,只剩下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阿娘替我扛下了那苗寨女子代代相传的诅咒——哭嫁蛊。代价就是此刻糊在她脸上的、七窍流出的血。那蛊虫的种子,本该在我出嫁的哭泣声中苏醒,吸干我的精血。阿娘用她的命,把它压了下去,也把这血淋淋的警告,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屋外,唢呐尖利的声音猛地撕破了寨子的寂静,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一下下戳着我的耳膜。那调子本该是欢快的,此刻听来却扭曲、怪异,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锣鼓敲得震天响,咚咚锵锵,单调而急促,敲得人心头发慌,像是催促着谁赶紧踏上一条不归路——阿妹的婚期,到了。

我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老竹凳上,面前是一盆浑浊的水。水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腻的灰,倒映不出我此刻麻木的脸。我拿起阿娘留下的木梳,那梳齿缝里还缠着几根她灰白的发丝。我一下、一下,用力地梳着自己及腰的长发,梳齿刮过头皮,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刺痛感。头发被挽成一个沉重繁复的新嫁娘发髻,插上那支唯一的、磨得发亮的旧银簪。阿妹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有些紧绷,腰腹勒得难受,大红的料子,像凝固的血,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寨子里的老阿婆们进来了,她们沉默着,脸上没有一丝喜气,沟壑纵横的脸像风干的橘皮,眼神浑浊而复杂。她们替我穿上那件同样是大红、却明显陈旧了许多的嫁衣。布料摩擦着皮肤,粗糙冰冷。她们的手很凉,动作僵硬,偶尔触碰到我的身体,那凉意便像蛇一样钻进来。没有人说话。屋子里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唢呐锣鼓的喧嚣,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最后,一方沉甸甸的、绣着褪色鸳鸯的盖头,蒙在了我的头上。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刺目的、令人眩晕的红所吞噬。红得像阿娘咽气时喷出的血。

我被她们搀扶着,或者说几乎是架着,一步一步挪出了家门。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隔着薄薄的鞋底。寨子里的路两旁似乎站满了人,但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无数道目光,穿透那层红布,落在我身上。那些目光沉重、黏腻,带着好奇、怜悯,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没有喧闹,没有祝福。唢呐和锣鼓声在死寂的人群映衬下,显得格外空洞和刺耳,如同丧乐。

花轿停在门前,小小的,漆着同样刺眼的红。轿帘被掀开,一股混合着劣质油漆、陈旧布料和泥土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我弯腰钻了进去,狭窄的空间立刻将我包裹。轿帘放下,最后一丝天光也被隔绝。花轿被抬起,猛地一晃,我的身体随之重重撞在硬邦邦的轿壁上。颠簸开始了,每一次起伏,都像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颠出来。外面单调喧嚣的乐声,轿夫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我自己压抑的呼吸,在这密闭的红色囚笼里混响,撞击着我的耳膜和神经。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提醒着自己。不能哭。一滴泪也不能有。掌心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掐出的血。阿娘脸上糊满鲜血、眼珠死死瞪着我的样子,就在这片血红的世界里晃动。她的警告,带着血腥味,一遍遍在我脑子里轰鸣:“千万…莫哭嫁!”

花轿的颠簸永无止境。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生,那令人作呕的摇晃终于停了下来。轿帘被粗暴地掀开一角,一个陌生的、粗哑的声音在喊:“新娘子下轿喽!” 那调子拉得长长的,尾音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敷衍和冰冷。

几只手伸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外拖。腿脚早已麻木僵硬,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她们架着我,几乎是拖行。脚下不再是泥地,似乎是石板,冰冷坚硬。周遭的空气更浑浊了,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劣质烟草味,还有油腻饭菜的腻香。无数嘈杂的声音瞬间涌来,男人们粗嘎的划拳声、放肆的大笑、女人尖细的嬉笑议论,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狠狠冲撞着我头上的红布。那些声音里,听不到一丝对新嫁娘的善意或祝福,只有猎奇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兴奋。

我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地穿过喧闹的人潮,像一件被展示的货物。终于,被推进了一扇门。身后的喧嚣被隔绝了大半,但空气里浓烈的酒气和烟草味并未散去,反而混合了一种甜腻的、属于新房的熏香,形成一种更令人头晕的怪味。

门在身后关上了。世界陡然安静下来。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烛光透过厚重的红盖头,晕染开一片模糊、摇曳的暗红色光晕。我僵直地坐在铺着大红被褥的床沿上,身下的床板硬邦邦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嫁衣宽大的袖口,布料冰凉,已经被我手心的冷汗濡湿了一小块。

时间在红烛的燃烧中缓慢爬行,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屋外的喧嚣似乎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嗡嗡声,衬得这新房里愈发寂静得可怕。那根紧绷的弦在我脑子里越拉越紧,几乎要发出断裂的悲鸣。

终于,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明显的踉跄,停在了门外。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生涩的“咔哒”声。门被猛地推开,一股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酒气像汹涌的潮水般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屋内那点可怜的甜香。一个高大的、摇晃的黑影堵在了门口,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粗重。

他跌跌撞撞地走近,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震。浓重的酒气和一种属于陌生男人的、带着汗味的体息扑面而来,几乎令我窒息。他停在了我面前,那庞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没有言语,没有挑盖头的秤杆。

一只手,粗糙、带着厚茧和灼人的热度,猛地伸了过来,没有丝毫迟疑,粗暴地一把攥住了盖头的边缘!

“刺啦——”脆弱的红绸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那方沉重的、隔绝视线的红布,连同我最后一点可怜的遮掩,被一股蛮力狠狠扯落、甩在地上!

骤然闯入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下意识地眯了一下。视线聚焦,一张年轻却写满了暴戾和醉意的脸孔就在眼前。他脸颊酡红,眼白布满血丝,眼神浑浊而凶狠,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新郎初见新娘的惊艳或好奇,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被冒犯的狂怒。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在我脸上刮过一遍,随即,那浓重的、带着酒气的呼吸猛地一窒。他死死盯着我,嘴角扭曲地向下撇着,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你不是她。”不是疑问,是冰冷的确认,带着被欺骗的、赤裸裸的羞辱和怒火。

话音未落,那只刚刚扯落盖头的手,已经带着一阵恶风,狠狠地朝我的脸掴了过来!太快了!快到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闭眼都来不及。

“啪!”一声极其清脆、极其响亮的爆响,炸裂在这死寂的新房里!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撞在左脸上。耳朵里嗡的一声长鸣,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一片模糊的白光。巨大的惯性带着我的身体向一旁栽倒,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床柱上,又是一阵钝痛。嘴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腥甜。我趴在冰冷的床沿,眼前发黑,脸颊火辣辣地灼烧着,耳中那尖锐的嗡鸣持续不断。

就在那口腥甜的血沫涌出唇瓣,滴落在猩红被褥上的瞬间——“叮……”一声极其细微、极其清脆、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属颤音,毫无征兆地、直接从我身体内部响起!

像一根极细的银针,从极高处坠落,轻轻敲击在冰凉的玉盘之上。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诡异,仿佛穿透了皮肉骨骼,直接回荡在灵魂深处。它瞬间压过了耳中的嗡鸣,带着一种非人间的清冷和锐利。

我猛地一颤,连脸上的剧痛都仿佛被冻结了。身体深处,某个沉睡了不知多久、被阿娘用命强行镇压下去的东西,被这混合着血腥和暴力的屈辱瞬间惊醒,冰冷地、缓缓地……睁开了眼——蛊,醒了。

那一声“叮”的余韵,仿佛还冰冷地缠绕在我的骨髓里。脸颊上的剧痛和嘴里的血腥味真实而灼热,但更清晰的是体内那骤然降临的异样感。没有痛楚,只有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流动感,像细细的冰线在血脉深处无声游走,所过之处,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寒意。

新郎官,我的“丈夫”吴启山,显然也听到了那声诡异的清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短暂的错愕,但那错愕立刻被更汹涌的、被冒犯的狂怒所淹没。他根本不明白那声音意味着什么,或许只当是我身上什么廉价银饰的磕碰。我的狼狈——嘴角蜿蜒的血痕、散乱的鬓发、因剧痛而苍白的脸——非但没有激起他丝毫怜悯,反而像火上浇油。

“晦气的贱人!”他啐了一口,浓烈的酒气喷在我脸上,“敢替嫁?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他像一头发狂的野牛,猛地俯身,一把揪住我刚刚挣扎着坐起时散落的长发!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被他硬生生从床沿拖拽起来,双脚几乎离地。紧接着,另一只拳头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在我的小腹!

“呃!” 一声短促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挤出。腹内瞬间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像是被这一拳捣碎移位,剧烈的绞痛让我眼前发黑,身体蜷缩下去。可头发还被他死死攥着,头皮仿佛要被整个撕离。

就在他拳头击中我身体的刹那——“滋…”又是一声微不可闻的、令人牙酸的轻响,这次像是什么极细小的东西在干燥的皮肉上快速摩擦了一下。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直接在我意识深处响起,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吴启山挥拳的动作猛地一滞!他脸上暴怒的表情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一丝惊疑。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只刚刚击打我的拳头。指关节处,皮肤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红点,像被最细的蚊虫叮了一口,但红得异常鲜艳。

他甩了甩手,眉头拧紧,似乎有些困惑那细微的刺痛感。但酒精和暴怒显然压倒了一切。那点微不足道的异样,在他眼中远不如眼前这个“冒牌货”的忤逆来得重要。

“装死?”他狞笑一声,抬腿,穿着硬底新靴的脚狠狠踹在我的腿弯!骨头仿佛被铁锤砸中,剧痛让我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冰冷坚硬的地面撞击着膝盖骨,痛得钻心。

“滋啦…” 那细微的摩擦声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感。

吴启山踹我的那条腿,猛地一哆嗦!他踉跄了一下,低头看去。在他小腿的裤管上,对应刚才踢中我腿弯的位置,布料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铜钱大小的深色湿痕!那湿痕迅速扩大,颜色也由深变黑,仿佛被强酸腐蚀。一股淡淡的、极其怪异的腥甜气味,混在浓烈的酒气中弥漫开来。

“妈的!什么鬼东西?” 他这次是真的惊了,声音里透出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慌乱。他弯腰,试图去摸那个湿痕的位置。

剧痛和恐惧让我浑身发抖,我蜷缩在地上,嘴角的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然而,一种奇异的感觉压过了所有的痛楚——一股冰冷的、带着某种非人意志的洪流,正从我的身体深处源源不断地奔涌而出!它流向我脸颊灼痛的掌印、小腹翻搅的拳伤、腿弯碎裂般的踹痕……所到之处,那剧烈的疼痛竟像被冰水浇熄的炭火,迅速地被一种麻木的冰冷所替代。仿佛我受伤的不是皮肉,而是一具正在被某种力量迅速修复、甚至…强化的冰冷躯壳。

吴启山的手指刚碰到裤腿上那处诡异的湿痕——“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触电般缩回手,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那触碰过湿痕的指尖,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起皱、萎缩!像被无形的火焰瞬间燎过!仅仅几秒钟,那根手指的指尖就变得如同枯死的树枝,焦黑一片,还在微微冒着几乎看不见的青烟!

“妖…妖怪!你是妖怪!” 吴启山彻底慌了,脸上的暴戾被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所取代。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他死死攥着自己那只焦黑指尖的手腕,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充满了血丝,像看地狱恶鬼一样死死盯着蜷缩在地的我。

“不…不可能!你用了什么邪术?!”他嘶吼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那点微不足道的红点,那迅速腐蚀的湿痕,那瞬间焦黑的手指……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粗鄙认知的极限。他猛地转身,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困兽,想要冲向房门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我体内那股冰冷的洪流骤然加速奔涌!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驱使力攫住了我。不是我的意志,是那醒来的“蛊”!我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就自己动了——几乎是趴伏在地上,我猛地向前一扑,像一只最敏捷的壁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在了他试图迈步的脚踝上!

牙齿穿透了裤管,深深嵌入皮肉之中!“嗷——!!!” 比刚才惨烈十倍的嚎叫撕裂了新房死寂的空气!吴启山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轰然栽倒在地,抱着脚踝疯狂翻滚起来。

这一次,没有“滋”声。只有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细微而密集的“沙沙”声,像无数饥饿的蚕在疯狂啃噬桑叶。那声音,直接源自于他脚踝的伤口深处!

透过被我咬破的裤管布料,借着摇曳的烛光,我看到了一幅足以让任何人肝胆俱裂的景象:他脚踝被我咬伤的地方,皮肉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塌陷、腐烂!不是普通的溃烂,而是像被亿万看不见的微小生物在疯狂啃食!新鲜的、粉红的肌肉纤维暴露出来,又在瞬间失去血色,变得灰败、干瘪,然后化为细碎的、黑灰色的粉尘簌簌落下!那腐烂塌陷的范围,正沿着他的小腿,肉眼可见地向上蔓延!

那“沙沙”的啃噬声,正是源自这无声的、恐怖的湮灭过程!

吴启山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绝望嘶鸣,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徒劳地用那只完好的手去抓挠正在化为粉尘的小腿,却只能抓下更多的黑色碎屑。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痛苦和恐惧彻底摧毁了他。

“饶…饶命…饶了我…啊!!!” 他涕泪横流,挣扎着翻过身,手脚并用地向我爬过来,那张曾经写满暴戾的脸,此刻扭曲得只剩下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求求你…停手…停手啊…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你是菩萨…是活菩萨…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湿漉漉的、散发着腥甜怪味和排泄物恶臭的痕迹。那条被啃噬的小腿,膝盖以下的部分几乎已经消失,只剩下森白的、沾着黑灰色粉尘的腿骨!那“沙沙”声并未停止,正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他的大腿根部蔓延。

他爬到我蜷缩的脚边,伸出那只仅剩的、还算完好的手,颤抖着,想要抓住我的裙角。那只手,也布满了细密的、正在扩散的黑点。

我体内那股冰冷的洪流奔腾不息,支撑着我。脸颊、小腹、腿弯的伤痛早已感觉不到,只有一种近乎神只般的、俯瞰蝼蚁的冰冷平静。看着他涕泪交流、浑身恶臭、肢体寸寸化为粉尘的惨状,看着他眼中那无边无际、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阿娘咽气时脸上糊满鲜血的样子,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慢慢地、支撑着冰冷的身体,从地上坐了起来。俯视着他那张因极度痛苦和恐惧而完全变形的脸,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深潭的水,不起一丝波澜:“你打落的那颗牙……” 我顿了顿,舌尖轻轻舔过口腔里空荡荡的、仍在渗血的豁口,那里曾是我的一颗臼齿,“是我阿娘…咽气前…最后…亲手…按回我嘴里的…”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他濒死的意识里。吴启山那只伸向我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他浑浊的、被恐惧填满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神采像风中残烛般疯狂摇曳。他死死盯着我,嘴巴徒劳地开合着,像一条离水的鱼。那啃噬的“沙沙”声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腰腹,他的身体正在加速崩溃。

就在他的眼神即将彻底涣散,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瞬,那僵硬的嘴唇却极其诡异地、猛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扭曲、极其怨毒的、类似“笑”的表情。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喉咙里挤出最后几个破碎、嘶哑、带着血沫气泡的字:“你…妹…早…逃…了……”他浑浊的眼珠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令人心悸的疯狂和恶毒,死死钉在我脸上,仿佛要将这最后的诅咒刻进我的灵魂:“蛊…在…你…身…上…”话音落下,他头一歪,那最后一点怨毒的光也熄灭了。

身体最后抽搐了两下,彻底不动了。那恐怖的“沙沙”啃噬声也戛然而止。地上,只剩下一堆勉强保持着人形的、覆盖着厚厚一层黑灰色粉尘的残骸,散发着浓烈的腥甜和腐臭味。一只焦黑的指尖,从那粉尘中突兀地伸出,指向虚空。

新房内死寂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腐臭味和甜腻的熏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地狱般的气息。红烛依旧摇曳着,将地上那堆人形的灰烬和墙上我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

“蛊…在…你…身…上…”吴启山最后那怨毒扭曲的遗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深处。我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地上,目光空洞地落在眼前那堆尚带余温的人形灰烬上。体内那股支撑着我的冰冷洪流,在吴启山断气的一刹那,如同退潮般迅速隐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虚弱感。脸颊、小腹、腿弯,所有被暴力蹂躏过的地方,那被暂时冻结的剧痛如同苏醒的火山,轰然爆发!尖锐的痛楚撕裂着我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般的疼。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我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视线开始阵阵发黑。

“逃了…阿妹…逃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混乱的脑海。那顶替嫁衣的沉重,那花轿里的窒息绝望,那承受的所有羞辱和痛楚……瞬间失去了所有意义,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嘲讽的空洞。

还有那蛊…阿娘用命替我压下的蛊…原来一直都在我身上?像一条沉睡的毒蛇,盘踞在我的血脉深处?吴启山的暴虐是钥匙,而我流下的血泪,就是唤醒它的咒语?那啃噬他血肉的冰冷力量……此刻它在哪里?它还在吗?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这冬夜的地板更冷。我猛地抱住自己剧痛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恐惧和虚无。

就在这时——“扑簌簌…”一阵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翅膀振动声,轻柔地响起。

声音来自紧闭的雕花木窗。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被那声音牵引。只见一只蝴蝶,正奋力地从窗户雕花那狭窄的缝隙间钻进来。

那绝非山间常见的彩蝶。它通体呈现出一种纯净的、流动的银白色,仿佛用最上等的秘银精心打造而成,又像是凝固的月光有了生命。翅膀轻薄得近乎透明,边缘闪烁着极其细微、冰凉的幽蓝色光点。它飞行的姿态轻盈、迅捷,带着一种非尘世的优雅,与这弥漫着血腥和死亡的新房格格不入。

银蝶在弥漫着腥臭和死亡气息的污浊空气中轻盈地盘旋了一小圈,仿佛在寻找什么。随即,它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径直朝蜷缩在地的我飞来。它没有停留在我身上,而是优雅地悬停在我面前不足一尺的空中,双翅以一种奇异的频率微微颤动着,洒下点点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光尘。

然后,它松开了纤细的足。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边缘有些磨损的粗糙黄麻纸,如同被施了魔法般,稳稳地、轻飘飘地,落在了我面前冰冷的地面上。

银蝶完成了它的使命,没有丝毫停留。它轻盈地一个转折,再次穿过那狭窄的窗棂缝隙,消失在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梦幻般的银色轨迹。

死寂重新笼罩。只有地上那张突兀出现的麻纸,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巨大的疑惑和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冀,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恐惧。我颤抖着伸出冰冷僵硬、沾着血污和灰尘的手,指尖抖得几乎无法控制。试了两次,才终于捏住了那张粗糙纸片的一角。

小心翼翼地展开。纸上的字迹熟悉得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那是阿妹的笔迹!清秀,但笔画略显急促,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姐,”开头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早已麻木的心脏。

“我逃出来了!别担心我!我找到了解蛊的法子,是真的!等我回来!等我带你走!千万保重!”

字迹到这里猛地一顿,后面几行字更加潦草,仿佛是在极度的匆忙和紧张中写就:“小心吴启山!他和他阿爹一样,不是好东西!他娘就是被……姐,那蛊…可能…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等我!千万等我!”

没有落款。只有“千万等我”四个字,写得又重又深,几乎要戳破纸背。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了。阿妹还活着!她逃出去了!她没忘了我!她还在为我拼命!那巨大的空洞仿佛被这滚烫的泪水填满了一丝缝隙。然而,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解蛊的法子?蛊没那么简单?——又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我死死捏着信纸,指节发白。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滚过脸上红肿的掌印,带来一阵刺痛,却奇异地冲刷着淤积的恐惧和绝望。

信纸的边缘有些粗糙,我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想要平复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就在拇指划过信纸背面的瞬间,指尖传来一种异样的触感——不是纸张的粗糙,而是一种柔韧、细密、带着某种熟悉纹路的…布?

我猛地将信纸翻转过来。信纸的背面,靠近边缘的地方,被人用极其细密、几乎难以察觉的针脚,小心翼翼地贴着一小块布料。

那布料是大红色的,已经有些褪色发暗。但上面用金线和彩丝绣着的图案,我至死也不会认错——那是一对交颈缠绵的鸳鸯,其中一只的翅膀尖儿上,用银线绣了一朵小小的、只有米粒大的山茶花。

那是我当年,在油灯下熬了不知多少个夜晚,一针一线,亲手为自己绣的鸳鸯盖头!出嫁前夜,我亲手把它交到了阿妹手里,让她替我好好收着……

而现在,它只剩下这小小的一角,如同一个血色的烙印,死死地贴在这封报平安的信上。

本章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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