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的秋汛比往年早了三日。浑浊的浪头拍打着长安西门的护城堤,溅起的水花混着雾汽,在城根漫出一层湿冷的白霜。钟繇站在城楼的箭垛后,指尖按在冰凉的城砖上——方才亲卫来报,河西最后一批粮草刚运到渡口,就被湍急的河水冲翻了两艘粮船,剩下的困在对岸,怎么也靠不了岸。
“父亲,蜀兵还在东门扎营,没动静。”钟骏站在身后,声音比前日哑了些。丢了粮车那日,他被钟繇在府里罚跪了半夜,膝盖至今还泛着青。“要不要让南门的兵往东门挪些?蜀兵要是攻城……”
“挪不得。”钟繇打断他,目光穿过雾气望向远处的蜀营。营里的炊烟散得很慢,在半空凝成团,倒不像要攻城的样子。“庞统在等。”他忽然道,“等城里的粮耗完,等咱们先乱。”
钟骏咬了咬唇:“可城里的粮真不够了。昨日给各营发粮,已经得掺着麸皮了……再耗下去,士兵们该有怨言了。”
钟繇没说话,只是从箭垛间捡起一片枯叶。叶子被秋雾浸得发潮,一捏就软塌塌地蜷起来。他想起半月前钟毓逃回长安时说的话——庞统用兵,总爱绕着“活物”下手,或借水,或借火,连粮册都能算准了烧。那时他还觉得是钟毓败了找托词,如今才知,那不是托词,是提醒。
而蜀营的中军大帐里,庞统正让亲兵把一盆炭火往案边挪了挪。秋雾浓,帐里也浸着潮气,他摊开的舆图边缘都有些发皱。魏延凑过来看,见他在长安北门的位置画了个圈,圈旁写着“夜雾”两个字。
“军师,要打北门?”魏延挠了挠头,“北门对着渭水滩,路最难走,雾也比别处浓——夜里攻城怕是连梯子都架不稳。”
“要的就是架不稳。”庞统指尖在圈上敲了敲,“钟繇现在盯着东门和南门,觉得咱们会从平坦的地方攻。北门路偏,雾又大,他肯定只留了老弱守着。但咱们不真攻城,就‘演’攻城。”
他抬眼看向帐外:“今夜雾会更浓,戌时三刻,你带两千人去北门,不用带云梯,就带锣鼓和火箭——往城墙上射火箭,敲锣喊杀,动静越大越好。钟繇听见北门有动静,第一反应是什么?”
魏延眼睛一亮:“调兵!他会把东门和南门的兵往北门调!”
“正是。”庞统笑了笑,又在东门内侧的街巷画了道线,“他调兵,东门就空了。吴班带三千精兵,藏在东门附近的芦苇荡里,等北门闹起来,钟繇的兵一过朱雀街,你们就从东门摸进去——不用占城楼,直奔府库。”
他顿了顿,指尖点在府库旁的粮仓标记上:“钟繇把剩下的粮全囤在府库后院,你们去了别烧粮,就放把火在粮仓外的柴房——烟要大,火要小,让钟繇以为粮仓要烧,却又没真烧起来。”
魏延越听越明白:“军师是想让钟繇自己慌!他以为咱们要烧粮,肯定会把调去北门的兵再调回来护粮仓——来回一折腾,他的兵就疲了,城防也乱了!”
“不止。”庞统拿起案上的药囊,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这是从陈仓药铺搜的‘迷魂散’,磨成粉撒在烟里。柴房的火一烧,烟裹着药粉飘进府库,守粮的士兵吸了,虽不致命,却会头晕手软——到时候咱们再……”
他话没说完,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斥候掀帘进来,手里拿着块布帛:“军师!钟繇派人往陇西送信,被咱们的人截住了!”
布帛上是钟繇的字迹,写着“长安粮尽,望速发援兵”。庞统看完,随手递给魏延:“钟繇急了。”他望向帐外的雾,“这雾来得正好,就今夜动手。”
戌时三刻,长安北门果然起了动静。蜀兵的火箭“嗖嗖”地往城墙上射,落在空荡的马道上,燃着了堆在墙角的干草,火舌舔着城墙往上蹿。锣鼓声混着喊杀声,隔着雾传出去,倒真像有万把人在攻城。
钟繇在东门城楼听见动静,眉头猛地一紧。亲卫凑上来:“将军!北门告急!守将说蜀兵至少有五千人!”
“五千?”钟繇捏着布帛的手紧了紧。他知道城里的兵加起来才两万,东门守着八千,南门五千,北门只留了三千老弱。“调兵!”他沉声道,“让东门的兵分四千去北门!快!”
四千魏兵刚过朱雀街,东门忽然传来一阵短促的厮杀声。钟繇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亲卫去探,就看见府库的方向冒起了黑烟——烟柱又粗又浓,裹着火星往上蹿,正是粮仓的位置!
“粮仓!”钟繇失声喊道。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粮,比城门还看重。“快!让去北门的兵回来!去护粮仓!”
往北门去的魏兵刚调转方向,还没跑回朱雀街,就见一群蜀兵从东门的阴影里冲了出来——吴班带着人,手里举着火把,专往魏兵的队伍里撞。魏兵本就被来回调遣折腾得腿软,一撞见蜀兵,顿时乱了阵脚。
更要命的是府库那边的烟——烟里裹着“迷魂散”,守粮的士兵吸了几口,头晕得站都站不稳,有几个直接瘫在地上。亲卫慌慌张张地来报:“将军!守粮的兵……兵都动不了了!”
钟繇踉跄着往城下走,脚下被石阶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回头看北门——那里的喊杀声还在,可火光却没往城里蔓延,倒像是……停在城墙上不动了。
“是假的……”他喃喃道,“北门的攻城是假的……”
话音刚落,东门传来一阵欢呼——蜀兵的红旗已经插上了东门城楼。吴班的声音隔着雾飘过来:“钟繇!降不降?”
钟繇站在空荡荡的马道上,看着手里的布帛——往陇西求援的信被截了,城里的粮撑不过三日,士兵要么被调得疲了,要么被药得软了。他忽然想起年轻时和荀彧论兵,荀彧说:“用兵最忌被人牵着走,牵得久了,心就散了。”
那时他还不信,如今才知,心散了,城就真的守不住了。
雾还在浓,渭水的浪头拍着堤岸,像在替谁叹气。钟繇慢慢松开手,布帛飘落在地上,被雾气浸得发潮,很快就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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